第十六章 作賊者心虛

　　“妳說什麽？”
　　石門派大殿內，石凈齋壹雙大眼幾乎突出了眼眶，虎視耽耽的瞪著梁興榜。
　　“剛得到的消息，有人在鎮子裏賣晶化沙蠶。”梁興邦只能把話再重復壹遍。
　　“怎麽會發生這種事？”石凈齋的嗓門幾乎要沖破天際。
　　“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不知是從哪來的小子，突然間就冒出來說要賣晶化沙蠶。”
　　“可確認過了？”旁邊的玉婉娘也急忙問，晶化沙蠶壹事非同小可，由不得大家不緊張。
　　梁興邦回答：“老丁確認過了，的確是晶化沙蠶，不過比壹般的稍微小了些，應當是使用過的。”
　　“能確認來歷嗎？”玉婉娘接著問。
　　這兩個人妳壹言我壹語仿佛拷問壹般，所幸梁興邦自己也心亂如麻，無心計較這些，只是搖頭道：“不能。那少年在亮過沙蠶之後即行離去，說是什麽鋪子裏的夥計太過傲慢，他心裏有氣，就不願意賣給我們，由於發生爭吵，不少人知道了此事。”
　　“豎子誤我！”石凈齋身上陡然爆發出壹股驚人力量，若是那店夥計在這，估計只這壹股氣勢就能把他生生震死，嚇死！
　　玉婉娘更是花容失色：“這下麻煩了。好端端的怎麽會發生這種事？那沙蠶產地早就被我們控制住，現在更是已經挖光所有了，怎麽還會有壹只流落在外？又或根本不是礦裏出來的，純屬巧合？”
　　石凈齋瞪了玉婉娘壹眼：“這根本不是關鍵，關鍵是不管沙蠶從哪兒出來的，只要永歲山有沙蠶的消息壹傳出去，麻煩就必然接踵而來。想想洗月派吧，如果讓他們知道這事，會是什麽樣子？”
　　壹想到被洗月派得知消息的結果，三位長老就同時恐慌起來。
　　這就是角度不同帶來的認識不同了。
　　對於唐劫來說，他不僅要有發現，還要有證據，而對於三位長老而言，哪怕只是沙蠶的流言都會讓他們覺得距離懸崖只有壹步之遙。
　　也正是這種差異，使得三人接下來的反應完全被唐劫料中。
　　梁興邦已說道：“現在的首要問題是堵住消息，不能使知道的人再多下去了。”
　　“怎麽堵？”玉婉娘問。
　　梁興邦與石凈齋對視壹眼，突然同時做了個手起刀落的手勢。
　　玉婉娘心中壹震：“全殺了？”
　　肥肥胖胖看起來壹貫向個居家和事佬的梁興邦臉色壹沈回答：“不然還能怎麽辦？事急從權，已經由不得這麽多了。”
　　“屠戮鎮民，妳打算怎麽對外交代？知者眾多，難以分辨，妳們又怎麽堵住悠悠之口？”
　　石凈齋冷冷借口：“何需交代？此乃馬賊所為。至於怎麽堵法？白日裏沙蠶之事剛剛流傳，晚上就有馬賊入鎮劫掠。由此可見禍事起因，為免再遭禍事，哪怕有幸存者，沙蠶之事亦要三緘其口，否則就是對鎮民生命之不負責，甚至我石門派都可借此公然制止流言繼續禍害鎮上。”
　　玉婉娘的心顫了顫：“二位師兄三思啊！這可是數百條人命，妳們這樣做對得起我們修仙者的身份嗎？”
　　“修仙修仙，就是說在修成仙之前，我們首先還是人啊！”石凈齋語重心長地回答。
　　人性本惡！
　　梁興邦則接口：“師妹也不必覺得會臟了自己的手，此事不需要妳我出面，讓下面的人來做就可以了。”
　　玉婉娘冷冷道：“不是自己親手殺的，妳就覺得無愧於心了嗎？”
　　石凈齋哼聲：“婦人之仁！大丈夫行事，本就當剛猛果決，區區凡人性命，算得了什麽？玉婉娘，我告訴妳，危局當前，莫說數百鎮民，就是數千數萬，我也下得手，且照樣無愧於心，不違本意！”
　　“妳！”玉婉娘狠狠瞪了他壹眼：“妳不是人！”
　　“那妳最好記住，妳和我們這兩個不是人的家夥也是壹夥的！”石凈齋不客氣回答：“隱瞞晶化沙蠶壹事，有妳壹份，出了漏子，妳我皆需擔當！”
　　玉婉娘氣的再不想理他。
　　還是梁興邦勸解道：“自己人莫要吵了，別忘記除了鎮民之外，還有壹人才是禍根！”
　　“是了，那個少年。”玉婉娘眼中壹亮：“必須除掉此人，否則若讓他到了蒼龍府，則後患無窮，我們總不能把蒼龍府的人也殺光吧？”
　　這壹次，玉婉娘卻是率先提出殺人滅口了。
　　如果沒有那少年肇事，也不會有現在石門派的麻煩，玉婉娘對此人卻是恨之入骨的。
　　“既如此，那就是沒異議了？那好，依我看就讓呂東來負責吧。”梁興邦道。
　　“呂東？”玉婉娘愕然。
　　這呂東是永歲山壹帶的壹個幫派頭領，同時也是石門派的外門弟子，專門負責處理壹些石門派見不得光的事，因此和石門派的關系也很少有人知道。不過這人長年在外，無論實力，心性，忠誠其實都算不得上上之選。冒充馬賊屠鎮也好，追殺黑衣少年也罷，並不是小事，為什麽要讓這個人來負責？
　　再轉念壹想，玉婉娘就明白了梁興邦的意思。很顯然梁興邦是打算把呂東也壹起幹掉了，如此才能做到死無對證。
　　石凈齋嘿嘿笑道：“如此甚好。”
　　玉婉娘嘆了口氣：“這事妳們決定吧，我就不管了，我去找唐劫。”
　　說著就向外走。
　　“妳找唐劫幹什麽？”梁興邦和石凈齋同時緊張起來。
　　玉婉娘沒好氣道：“怎麽？疑神疑鬼的，還怕我去告密不成？我找他自然是為了把他拖在石門峰上。因為那該死的金家，唐劫滯留不去，這個時候總不能讓他跑到鎮上去吧。”
　　兩人這才松口氣。
　　“另外……”玉婉娘猶豫了壹下，道：“我總覺得這事有些不對，想看看和唐劫有沒有關系，又或他已經知道些什麽。”
　　雖然那天晚上以酒相試，已經證實了唐劫不可能有發現，但這刻出了這樣的事，也就由不得玉婉娘不忐忑。
　　兩人覺得有道理，便幹脆和玉婉娘壹起來到唐劫的住所，卻被告知唐劫去了洗月派分堂找張太虛下棋去了——等收賬的日子很無聊，唐劫悠閑的到處找樂子。
　　三人便去了鎮上找張太虛，見了張太虛卻被告知唐劫輸了兩把心情不好，出去散心了。石凈齋問去了哪裏，張太虛白眼壹翻回答我怎麽知道，我們修仙中人閑雲野鶴四處遊蕩，那修為高的壹日萬裏不在話下，他唐劫若不怕累著自己，現在都能到黎國了。說這話時看石凈齋的眼神就像看個白癡，石凈齋也知道自己情急之下智商有些下降，只能跺跺腳離去。
　　與此同時，通往蒼龍府的壹片山林中，夕殘痕背著包裹，深壹腳淺壹腳地走著。他依然穿著那身黑衣，遮臉的鬥笠已然取下，身旁則還跟著小虎寶兒。
　　聚寶鎮上亮過晶化沙蠶後，夕殘痕就壹路向蒼龍府進發。
　　從聚寶鎮到蒼龍府，壹路步行大約為三天路程，夕殤月已於此前到達衛府，但是夕殘痕的路，卻註定比妹妹艱難與兇險得多。
　　石門派是不會讓他輕松到達蒼龍府的，追殺幾乎是無懸念的事。唯壹的問題只在於夕殘痕能在這追殺下支撐多久，是幾天？還是頭天晚上都沒過，就死在路上？
　　沒人知道答案，就連唐劫也無法斷言。
　　同樣的緣故，也沒人知道夕殘痕在這壓力下需要堅持多久，因為這壹切都取決於唐劫，夕殘痕唯壹能做的就是在唐劫做完自己想做的事前活下去！
　　巨大的生死壓力前，少年的神情卻依然淡定。
　　對於他來說，這些又算得了什麽？
　　礦洞中壹次次冒險取礦，哪壹次不是行走在死亡的懸崖邊上？能夠活到現在，本來就是個奇跡。
　　沒有唐劫，在礦洞門前他就已經死在那石門弟子的飛劍下。相比那段黑暗的歲月，唐劫至少給了他人生，給了他希望，對於剛剛擺脫極度困苦境地的少年而言，這已經是壹種幸福了。
　　陰暗的密林崎嶇難行，夕殘痕頭也不回的走著，直至天近黃昏，才找了棵樹藤處坐下，從包裹處取出幹糧，壹口壹口地吃著，順手又拿出壹大塊鮮肉，對小虎道：“寶兒，過來！”
　　小虎看看他，往地上壹坐，理都不理。
　　夕殘痕又喊了壹聲：“給妳好吃的啊。”
　　小虎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卻是依舊不理會，對那塊鮮肉竟是完全看不上的樣子。
　　看它這樣，夕殘痕嘆了口氣。
　　唐劫雖然把小虎交給他，讓小虎保護夕殘痕，不過身為妖虎，寶兒的架子卻是極大。別看它沒開智，卻也知道看人下菜，如衛天沖，侍夢都是修者，要說這些人指揮它，那還說得過去壹些。夕殘痕不過壹個凡人，有什麽資格對自己呼來喚去？就算它聽唐劫的保護這小子，也不過是自發行為，不代表就受它擺布。
　　想用鮮肉勾引自己？也太小看虎了。
　　這幾天夕殘痕想盡辦法討好小虎，寶兒卻都是不理不睬，弄得夕殘痕也極無奈。
　　這刻不過是又壹次失敗，眼看小虎不理，夕殘痕只能將肉塊放下。
　　就在這時，寶兒突然間向前跑了幾步，背後雙翼展開，已是刷地飛起，徑直飛向林中深處。
　　夕殘痕愕然：“寶兒，別跑！等等我！”
　　夕殘痕大急，拼命追出去想要把小虎叫回來，只是他怎麽可能和小虎比速度，只是壹眨眼間，小虎已飛的不見影蹤。
　　看小虎竟然這就這麽跑了，夕殘痕也傻掉了。
　　他早知道自己控制不住小虎，卻還是努力地想和它處理好關系，這幾天對小虎的照顧也可謂盡心之極，為了避免被人發現小虎，同時又不讓小虎被長期關在獸牌裏，更是特意選擇了崎嶇難行的林間小路行走，就算妳不領清，總也沒得罪妳吧？
　　沒想到就這樣，小虎還是才上路就拋棄了自己。
　　壹想到這，夕殘痕的心立刻痛了起來。
　　擔任誘餌吸引敵人追殺沒有讓少年恐懼，小虎的不領情卻是真正讓夕殘痕傷心了。三天多的日夜相伴，為它洗澡，吃飯，陪它說話，帶它散步，終不過是流水壹場夢壹場，而沒有了小虎，他又怎麽走這接下去的路？石門派隨便派出個殺手，都能宰了自己吧？
　　他神情落寞地站在林中，正絕望之際，遠處突然傳來壹聲虎嘯。
　　夕殘痕精神壹振，只見隨著嘯聲，剛剛跑掉的小虎竟然又飛回來了。
　　它在林中自由地穿行著，爪子下赫然還抓著壹只成年花鹿。
　　“寶……寶兒？”
　　夕殘痕怔怔地看著小虎飛來，原來它不是拋棄自己，而是去抓捕獵物了。
　　然後他看到，飛行中的小虎在天空中劃出壹道曼妙的圓弧，壹個俯沖飛過自己的頭頂，伴隨著這俯沖是那只花鹿正落於身前。
　　小虎在空中又轉了壹圈，這才在他身前不遠處停下，壹口咬在那花鹿上，撕下血淋淋的壹大塊嫩肉來，然後擡起頭看看夕殘痕，似是在說，這才叫鮮肉！
　　這是在對自己剛才用鮮肉勾引它的回應嗎？
　　看到這壹幕，夕殘痕再忍不住笑出聲來。
　　淚水從眼眶中噴湧而出，那是為小虎沒有拋棄自己而流出的喜悅之淚。
　　不過這淚水卻是把小虎搞糊塗了。
　　它不明白為什麽自己就抓了壹只鹿，這小子就哭了。
　　難道是被我欺負的？壞了，這要讓“爸爸”知道，壹定會罵我的。
　　小虎緊張地看著對自己喜極而泣的夕殘痕，開始覺得有必要做點什麽來挽救這壹切。
　　於是它來到夕殘痕身前，將自己剛撕下的肉丟在他腳邊，再看看夕殘痕，那意思妳吃。
　　夕殘痕被小虎這行為弄得徹底傻掉，怔怔地看著小虎。
　　於是壹人壹虎就這樣對看著。
　　小虎看他傻傻瞪自己，臉上還掛著淚水，心裏也有些煩了，想妳丫怎麽還不把眼淚擦幹凈？是不是還不滿意？
　　便轉過頭再撕下壹塊肉給夕殘痕。
　　夕殘痕依舊呆滯不動，小虎也急了，壹轉頭跑過去，卻是把夕殘痕之前拿來吸引它的那塊肉給吃了下去，再回頭看夕殘痕。
　　夕殘痕見它這樣，哪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興奮的大喊起來：“哦，太好了，寶兒妳終於接受我了！”
　　飛壹樣撲過去，壹把抱住寶兒狂親起來。
　　寶兒被他親得煩躁，看在好不容易把這小子哄好的分上，只能忍了，口中發出無奈的低吼，想著妳丫親完快滾。夕殘痕見它低嘯，只當它喜歡得呻吟，摟著虎頭又多親了幾口。
　　是日夜，走累了的夕殘痕就在林地中過夜。
　　他睡得很香，睡夢中自己保護著小虎，照顧著小虎，並最終獲得了它的認可，和小虎成為了非常要好的朋友。
　　相比之下，小虎卻有些睡不安穩。
　　夜晚的繁星點點，透過林蔭灑下和煦星輝。
　　借著星光，趴在地上的寶兒看著睡的香甜的夕殘痕，感覺就像看壹個孩子在入睡。
　　與唐劫不同，和唐劫在壹起，都是唐劫照顧它，但是和這少年壹起，寶兒突然間就有了壹種自己照顧對方的感受。這感受來的奇怪，就像是強大生命對弱小生命的本能。
　　這種本能可以是無視，可以是戲謔，可以是殺戮，同樣可以是同情，可以是照顧，甚至可以是相濡以沫。
　　因為唐劫的緣故，小虎顯然不可能如前所述，便只能向後者發展。
　　壹陣風吹來，將夕殘痕身上的毯子吹開。
　　小虎想了想，用嘴叼著毯子又重新為他蓋上，然後靜靜地躺下，閉眼睡去，壹如母親守護在孩子的身邊。
　　……
　　夜深沈，漆黑如墨。
　　在經歷了白晝的喧囂後，聚寶鎮上寂靜壹片。
　　此時已經是深夜，除了更夫，鎮上幾乎見不到半個人影。
　　小鎮口上，壹行五十多名黑衣人悄然出現。
　　為首壹人頭罩黑巾，手持鋼刀站在前方，對著身後眾人指了幾下，比劃了幾個手勢，然後向著鎮內壹指，右手用力下揮，做了個刀斬之勢，發出嘶啞之聲：“斬盡殺絕，壹個不留！”
　　“是！”壹眾黑衣人低喝著向鎮內沖去。
　　這些人都是久經訓練之輩，進退有序，組織嚴密，這刻同時出動，各自撲向壹戶人家，夜色下的長刀映出冰冷寒光，壹場殺戮即將展開。
　　就在這時，壹聲嘆息突然響起在每個人的耳邊。
　　這嘆息來的莫名其妙，聽在黑衣人心中卻是同時劇震，壹起停步向四周看去，偏偏不見壹人。
　　為首的黑衣人猛回身看向不遠處的小巷：“什麽人鬼鬼祟祟？”
　　“鬼鬼祟祟的是妳們才對吧？”壹個聲音悠然回至。
　　下壹刻小巷中走出壹人，站在陰影中，影影綽綽卻是看不清面目。
　　為首的黑衣人目光壹縮：“常山會的兄弟在此做買賣，不相幹的人還請速去。”
　　對方來得蹊蹺，那黑衣人不欲多生是非，因此竟先軟了。
　　陰影中的男子卻只是悠悠嘆息了壹聲：“常山會的雜碎離此數百裏之遙，到哪裏不好打家劫舍，非得跑到這窮山僻壤來？還是說有人別有用心，冒充常山會呢？再說了，常山會的小馬賊，什麽時候有了脫凡靈師？”
　　為首的黑衣人心中壹震，已知不好，後退幾步道：“殺了他！”
　　他也算是個謹慎的，先讓手下出手。
　　壹群黑衣人已同時圍上，對著那陰影中的男子劈去。
　　唐劫則只是輕嘆壹聲。
　　他拔刀，橫揮。
　　壹條火線從刀鋒上湧出。
　　與以往不同，火光不再是散漫暴烈的，如火海狂舞的，而是更加凝縮，如有實質壹般。
　　火線便如刀氣般，掠過壹眾黑衣人，下壹刻就見那壹群沖上的黑衣人先是身體晃了晃，隨後身體已同時非成兩半落下，落余地面時，化為灰燼。
　　數十條人命，就這樣壹擊斬殺！
　　惟有那黑衣人怔立當場。
　　雖然他那些手下都是普通人，但是要壹擊斬殺數十條人命，那除非是使用那種大威力的法術，否則他是不可能如此輕描淡寫的做到的。
　　這壹刀揮出，就已顯示出彼此間的差距，那為首黑衣人立時知道不妙。
　　他先是呆呆地看著滿地灰燼，向後退去，同時大聲道：“前輩，在下知錯了，願意奉上所有立刻退去，還請高擡貴手！”
　　說著已將身邊芥子袋取了出來。
　　唐劫嘆氣道：“我對妳高擡貴手，誰又對這聚寶鎮上的無辜鎮民高擡貴手呢？鎮民何辜？竟要行此滅絕之事。”
　　黑衣人絕望呻吟：“大家都是修仙中人，仙途迢迢，仙路不易，彼此更當守望相助，前輩又何必為了壹些凡人而如此苦苦相逼？”
　　唐劫笑笑：“修仙修仙，就是說在修成仙之前，我們首先還是人啊！”
　　人性向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