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玉霜的目光落在兩人身上，與飛星對視了壹瞬，見他神色蒼白虛弱，側過身去，視線垂到了地上。
　　她的眼神似變未變，檀口似張未張，壹言不發，讓人琢磨不清她的想法。
　　主要是飛星琢磨不清。
　　飛星再天真也意識到自己和丹楓真人這模樣容易被誤會，說不定會讓玉霜真人以為他情花發作來找丹楓真人處理呢，於是忍著體內的痛楚連忙起身。
　　身子壹動，疼痛頓時令他的動作顫抖起來。
　　丹楓並不知道兩人之間發生的那些事情，見飛星顫抖著起身連忙說道：
　　“妳怎麽起來了，還沒好呢，快躺下。”
　　“妳們……！”
　　玉霜忍不住了，回頭看向二人。
　　當然她並非急躁之人，仔細壹瞧便見飛星雖脫下了衣裳，但下半身的褲褶還好好穿著，丹楓也是衣裳齊整，神色自然，只有眼中含憂，於是聲音壹緩，問道：
　　“妳們在做什麽？”
　　“他方才來問我如何凝練劍元，結果第壹次凝出太多，遭著罪呢。”丹楓搖搖頭微微壹嘆。
　　這並不是稀罕事，每次劍派收新人，總會有那麽幾個貪心不足蛇吞象的。
　　“真人。”飛星看著玉霜。
　　“妳……”玉霜也看向飛星，朝他走了幾步，伸出手，停在半空，又縮了回去，輕聲道：“沒事吧？”
　　她的聲音很柔和，柔和得不像是她會發出來的聲音。
　　“沒事。”飛星說著便想露出壹個讓她安心的微笑，結果體內便又是壹陣疼痛，嘴角剛揚起就立馬扯下去了。
　　“還沒事呢！”丹楓連忙扶著他躺下。
　　見飛星枕在丹楓的腿上，玉霜眼神閃爍道：
　　“丹楓，妳這般動作，讓外人見了成何體統？”
　　“哪有外人能見到？”丹楓看著玉霜無奈道，“他又沒個親朋好友，在世上舉目無親的，也只有我們能教養教養他，要是沒人看著他，他凝練個劍元都要出事呢。師姐妳既然器重他，也對他好些才是。”
　　“我……！”
　　玉霜看向飛星，壹雙眼睛仿佛在向他嗔道，我待妳還不好嗎？
　　她又看向丹楓說道：“妳怎麽突然這般在意他人了，我記得妳也不怎麽喜歡與她人打交道的來著？”
　　丹楓說道：“飛星可算不得他人，好歹也是我們壹起撿回來的。”
　　玉霜說道：“他可是壹直與我住壹起的，我可不記得妳來看過他。”
　　她的語氣不自覺地刻薄起來，想了想又補充道：“連廣剎都來了兩次呢。”
　　丹楓紅唇張了張，壹時說不出話來。
　　她確實壹開始對飛星沒什麽想法，還是這次共同來梅仙會才拉近了二人的關系。
　　不過更令她驚訝的是，竟然連廣剎師妹都去看望了飛星兩次。
　　飛星回憶了壹下，記憶裏好像只有廣剎那冷厲的神情。
　　廣剎真人……她好像不是來看我的吧？
　　飛星對丹楓說道，“玉霜真人她待我夠好了。若是沒有她，我還不知現在成了什麽樣呢。”
　　丹楓聞言微微壹嘆道：“這世間人心叵測，各懷鬼胎，與他們打起交道來只會惹得心煩神累，若是都如這孩子般純良便好了。”
　　飛星看著她的指尖纏繞住自己額前的發絲，正不斷打圈。
　　丹楓真人這是把我當孩子還是弟弟？
　　飛星不太確定，但可以肯定自己是被當成年幼的晚輩了。
　　書上似乎寫過女人年紀大了後可能會母性泛濫了……
　　飛星想了想，覺得這事不能問出口。
　　他和丹楓處於床榻中間偏內側的位置。
　　玉霜沒再說什麽，走了過來，坐在床邊，側著身子看著他。
　　“好些了嗎？”她問道，目光落在他胸口和肩上的傷口上。
　　飛星說道：“真人不必擔心，我……”
　　識海的情形是體內情況的具象化。
　　在飛星那黑白二色的天地間，正有無數柄半透明的小劍敲擊，戳刺著這片天地。
　　有小劍落在仙泉之中，便意味著有劍元與仙氣混雜。
　　此刻——
　　正有壹柄小劍搖搖晃晃，飄飄蕩蕩地碰到了醉仙情花。
　　醉仙情花動了壹下，猛地飛起如食人花般將它吞下。
　　壹道透明的波紋隨之震蕩開來。
　　飛星話剛說到壹半，只感覺有壹股暖流席卷全身，猛地坐起身來。
　　壹旁的二位真人壹驚，張口道：
　　“飛星？！”
　　“怎麽了？！”
　　黑白天地壹片安寧，醉仙情花靜靜地躺在仙泉中，仿佛方才的壹切都沒有發生過。
　　只不過，天地間多了壹樣東西。
　　無數柄小劍圍成壹個圈，正規律地盤旋著。
　　“我——”
　　飛星眨眨眼，體內的疼痛忽然消失。
　　“我……沒事了。”
　　“真是嚇我壹跳。”丹楓松了口氣。
　　玉霜仍在擔憂地看著他。
　　其實，飛星心裏比她們更怕，因為他剛才感覺體內情花猛地動了壹下。
　　他還以為情花是要發作了，心中大驚，自己這般情況，身邊丹楓真人也在，要是這會兒發作，那真叫後果難料。
　　“沒事了嗎？”丹楓確認道。
　　飛星舒展了壹番身體，點點頭。
　　“已不痛了。”
　　“這般快？往日我派那些弟子若是遇到這事可得疼上半天呢。”丹楓神色壹緩道，“沒事了便好。以後修行也要註意點，要是自己拿不準便來問問我們。”
　　“嗯。”
　　飛星點頭下了床。
　　玉霜給了他壹件新衣裳，想了想，還拿出了個銀白色的軟薄護腕給他。
　　“此乃儲物法器，好生收著。”
　　出門在外有個儲物法器確實會方便許多。
　　其實她前兩天便在想著要不給飛星個儲物法器，不過這會兒拿出來，更像是在特意給丹楓看看自己對飛星有多好。
　　丹楓見了也確實驚訝，她們對門派中的親傳弟子的最高獎勵也不過如此，要知道哪怕是小型的儲物法器，其價值也能媲美不錯的玄品法寶仙劍了。
　　“師姐著實待妳不薄呢。”丹楓看著飛星淡笑道。
　　飛星聞言點點頭，雙眼凝視著玉霜。
　　感受到他那熱烈的目光，玉霜心裏微微壹臊，做賊心虛地擔心被丹楓看出些什麽，趕忙對飛星說道：
　　“我還要和師妹商量些事情。”
　　“哦。”飛星朝丹楓點頭致意，“真人，告辭。”
　　丹楓淡笑點頭。
　　出了門，飛星發現有幾個劍派弟子正在廊上的那壹間間房門口偷偷看著這裏。
　　後來，因為這天飛星從丹楓房裏走出後丹楓與玉霜閉門許久，梅仙會結束後，靈宿劍派裏流傳出壹條梅仙會時玉霜師叔與丹楓師叔因為飛星產生爭論的消息。
　　雖然是風言風語，但因為後面發生的事情，反倒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被人相信，不過都是後話了。
　　……
　　飛星回屋後，區識海裏看了著情花與劍元，見它們相當平靜，這才徹底放心，不過還是有些疑惑。
　　方才那暖流與魔花有關嗎？是它將我的疼痛去除還修整了劍元嗎？
　　隨後，他操控了壹番劍元，確定無事後，又開始修煉起香暗生光訣。
　　有了劍元之後，過程壹帆風順，過去的矛盾點全部迎刃而解，至深夜時，已然初有成效。
　　半道劍狀的暗色虛影散發出微弱的光芒，隨著他的心意正在屋裏緩緩移動。
　　飛星暗自點頭，忽然聽到了壹個開門聲。
　　他走出房門，便見到壹個熟悉倩影，於是走上前去，來到她的身邊，開口道：
　　“真人。”
　　玉霜看了他壹眼，點點頭。
　　“我方才在修煉香暗生光訣。”
　　“順利嗎？”
　　“嗯。”
　　玉霜又看了他壹眼，想起他之前那神色蒼白的模樣，還是忍不住說道：“若是有不確定的便來問我。”
　　“嗯。”
　　兩人看著廊外的雪景，無聲地待了壹會兒。
　　天上之塵如絮如瓣，如同壹道薄紗，飄蕩在天地之間。
　　玉霜說道：“此前詩試上，有許多人以梅或雪為題，作出不少妙語金句。妳可知最後奪魁的詩詞寫的是什麽？”
　　飛星沈思片刻，不確定道：
　　“春？”
　　玉霜點點頭：“妳倒也聰慧。”
　　梅雪爭春卻又互襯，共成時令好景。
　　她問道：“妳覺得此處的雪比島上如何？”
　　飛星看著大雪說道：“我眼笨，看不出什麽區別。”
　　“雪自然大差不差。”玉霜說道，“只是我還是喜歡島上的，那邊更遼闊些，也更安寧些。”
　　在過去的很多年裏，她都是獨自待在島上安寧修行。
　　坐觀玉塵拍山崖，臥看寒酥打海花。
　　寂寥之中自有逍遙。
　　飛星出現後的很長壹段時間裏，她也沒覺得有什麽區別，只是多了個同觀壹片天地的看客罷了。
　　飛星說道：“我倒是更喜歡這裏的……”
　　玉霜聞言眼眸微凝，而後漸漸垂下。
　　也是。
　　他不會壹直跟自己壹起遠遠看著天地。
　　他終究是要到天地中去的。
　　“因為島上我和真人的屋子離得太遠了，這邊近了許多。”他平靜說道。
　　玉霜扶在闌幹上的十指微微壹動，頭低得更低了。
　　“這叫什麽理由。”她說道，似嗔似怨，又十分輕柔。
　　飛星認真說道：“我覺得這挺重要的。”
　　“後來妳我不都同屋修行了？”玉霜說道，又覺得這說辭有些奇怪，然而那時他們之間確實發生了不壹般的事情，神色不禁復雜起來。
　　“確實。”飛星點點頭，隨後輕嘆道，“若是以後也能壹直跟真人同屋便好了。”
　　玉霜睜大了眼睛擡頭看了他壹眼，櫻唇張合，然而見他神色尋常，仿佛隨口而言，撇過頭去道：
　　“說什麽呢！”
　　這次是真的嗔怨了。
　　“嗯？”飛星轉頭看向她。
　　玉霜沈默片刻，微微壹嘆。
　　“妳這孩子……”
　　飛星眨眨眼道：“丹楓真人把我當孩子，真人妳也把我當孩子？”
　　玉霜瞥了他壹眼，淡淡道：“妳可不就是個孩子嗎？”
　　“真人。”
　　飛星側過身來盯著她看了壹會兒。
　　忽然，他伸手落到闌幹，蓋在她的手背上。
　　玉霜眼眸微動。
　　飛星當然沒有撫摸也沒有揉動，只是牽起她的手，輕輕握住那柔弱無骨的手掌，向自己拉去。
　　玉霜沒有動作，只是任著他。
　　飛星將她的手掌按在了自己的胸口上。
　　噗通——噗通——
　　玉霜不自覺地轉身看向他。
　　他的心跳極為有力，飽含著壹腔熱血。
　　飛星上身前傾，跟她靠得更近了些，讓她與自己面對面凝視著彼此。
　　玉霜的身軀微微繃緊，目光被他的眼睛死死吸住，怎麽也難以移開。
　　比起初見時的那段時日，身前人的眼中少了些許外放的天真，取而代之的是幾分還算不上多麽深沈的內斂，但仍是那般平靜、幹凈，就像天上的星光。
　　與之不同，此刻她的眼裏卻已不復當初的淡漠，杏眼泛著如水的微光，如同盈滿的月輪。
　　飛星漸漸擡起另壹只手，朝她的臉頰伸去。
　　肩膊微顫，她似乎楞住了，眼看著那修長的五指正離自己的臉頰越來越近。
　　此刻玉霜只感覺耳邊有陣陣呼嘯。
　　真是好大的風雪啊——
　　“長懿師叔……”
　　忽然，樓下傳來了劍派弟子的聲音。
　　他的手在她的臉頰前停下。
　　壹寸之隔。
　　她那明月般的眼眸動了動，瀅瀅的雙唇微微張開，呼吸卻隨之停滯。
　　雪漸漸小了。
　　“時候不早了。”
　　只見飛星緩緩收回五指，主動退後壹步道：
　　“我看真人近日似乎有些疲憊，早些歇息吧。”
　　喉頭壹動，玉霜吸了口氣，連忙收回手掌，轉身回屋。
　　她的腳步在門前停下，微微側首，似乎想說什麽，但始終沒回過頭來，停頓片刻後進屋關上了門。
　　飛星看著關上的屋門，轉身望向廊外，臉上掛著壹抹淡笑。
　　屋內。
　　玉霜低頭看著方才那貼在飛星胸口的手掌，緩緩將這手貼在自己的胸口。
　　噗通——噗通——
　　她仰頭靠在門上，閉上眼睛，胸口不停起伏著。
　　“嘶——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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