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南柯被扛在男人肩上，胃被肩骨頂得壹陣陣收縮。他不敢動，垂著頭和雙手裝死，待男人帶著他走遠後，他才出聲道：“他走了，可以放我下來了。”
　　男人卻不松手，大掌按著他的腰，大步向前走著。
　　南柯眼睛依然被蒙著，壹片漆黑中他感到大腦充血，泛起壹陣眩暈。
　　男人的沈默讓他有些慌張，他剛開始認為是還沒脫離危險，所以跟著不敢說話。可片刻後男人依然沒有松手的意思，他這才意識到不對勁。
　　南柯用手捶了壹下男人的背：“可以放我下來了。”
　　男人停住了腳步。
　　正當南柯認為男人要把他放下時，他聽見了開車門的聲音。
　　他立即意識到有問題，手腳並用掙紮起來，身體劇烈地擺動，想要掙脫開來。
　　男人沒料到南柯的力氣遠比他的外表看上去更大，手壹松險些讓他掙脫開，可車門已經被打開，男人順勢手壹推，便把他推進了後車廂。
　　門被迅速合上，南柯猛地壹沖撞在了門上，半邊身體撞得生疼，他耳朵貼在門上，清晰地聽到男人將車門上鎖的聲音。
　　他握拳狠砸兩下，車門被砸得砰砰響。
　　……靠，剛出狼窩又入虎口，什麽爛運氣。
　　眼前依然壹片漆黑，南柯只得靠著摸索來探清環境。
　　這大概是壹輛軍隊用車，後車廂裏排布著兩排相對的座位，空間充足得可以直著腰站立。
　　南柯四處摸索，忙活半天最後得出壹個結論：根本逃不出去。
　　他貼著分離前後車廂的鐵板，拉開上方那塊四四方方的小窗口，湊過去盡量心平氣和地道：“妳要幹嘛？”
　　男人開著車，通過後視鏡看到小窗口裏南柯的臉，淡定道：“不是說救了妳之後要什麽都可以嗎？”
　　南柯咬緊後槽牙：“……什麽意思？”
　　男人壹腳踩下油門，軍車猛地拐上大道。他淡淡道：“妳是向導對吧？”
　　南柯嘴硬道：“我是哨兵。”
　　“向導素的味道都溢出來了……我需要壹個向導，”男人搖下車窗，向導素淡淡的氣味被冷風吹散，“所以，關上窗，坐好——我們壹會兒就到了。”
　　……不會這麽倒黴，遇到專門綁架向導的人販子了吧？
　　南柯沖著男人罵了句瘋子，隨即“砰”壹聲猛地拉上了小窗口。
　　在壹片烏黑麻漆裏亂摸還不如坐著保持體力。南柯順著座位坐下，眼上的束縛拉得有些緊，太陽穴被壓得壹跳壹跳。
　　他深呼吸，閉上眼睛，思緒開始飄散。
　　……蓮他們還在山裏嗎？
　　發現他失蹤了嗎？
　　會來找他嗎？
　　他的通訊器裏有定位裝置，可通訊器被他放在了村莊小屋的桌子上。
　　他從不記通訊器上的號碼，壹直都是在聯系人裏直接撥打，除了依稀記得蓮的尾號裏有個九，其他什麽也不記得。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南柯不自覺嘆了口氣，索性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坐著——既來之，則安之，隨機應變吧。
　　軍車在寬敞的沙土大道上掀起黃風，壹路疾馳十幾分鐘，車猛然停下。巨大的慣性讓南柯險些摔下座位。
　　停下了。
　　未知的壹切讓他緊張，他下意識抿緊雙唇，警戒地站在角落。
　　軍車的隔音壹般，足以讓南柯聽見車廂外嘰喳的喧鬧調笑聲。
　　“修哥，妳回來了，加個油怎麽搞那麽久——”
　　“出了點意外。”
　　“啊？啥意外啊？”
　　“我把意外帶回來了。”
　　“……啥？”
　　“小昕呢？”
　　“昕姐跟他們打牌呢，壹輸就嘰哇亂叫，小楊他們都哄著呢。”
　　“妳把她喊過來。”
　　“誒好——昕姐，昕姐！別打了昕姐，修哥回來了！”
　　壹道張揚的女聲響起：“聽見了聽見了，叫魂呢——哥妳終於回來了，我剛打牌贏了小楊壹瓶啤酒！”
　　“小昕，妳過來。”
　　“什麽啊，怎麽了？”
　　聲音越來越近，南柯正細細聽著，上鎖的後車廂門卻突然被打開，陽光照進後車廂，打在他有些蒼白的臉上。
　　“……我去，哥，妳怎麽綁了個人回來啊……”女人似乎很驚奇。
　　“他以後就是妳的向導了。”男人回答道。
　　南柯萬萬沒想到，這神經病男人把自己綁回來居然是為了給自己的哨兵妹妹找個向導。
　　他嘴巴動了動，想要反駁，又迫於處境，最終還是沒有出聲。
　　“啊——真的嗎！真的嗎哥！”女人聲音聽起來很激動，她走近車廂，迫切地想要看清向導的臉，“妳哪找的向導啊……誒，怎麽眼睛被蒙著？”
　　“加油站遇到的，把唐旭叫過來，他頭上的東西需要拆開。”
　　“好。”
　　女人漸漸走遠了。
　　被叫作“修哥”的男人跨進車廂，拉住南柯的手臂，將他往外帶。
　　南柯壹手肘打在男人胸口上，他壓抑著火氣罵道：“我他媽已經有哨兵了。”
　　男人似乎對此無所謂，他嗯了壹聲，將南柯拉下車，反手砸上車門。
　　“我去……修、修哥，這誰啊？”有人湊過來疑惑地打量著南柯。
　　周圍聚過來的人似乎越來越多，南柯清晰地聽見每個人嘴裏或疑惑或調笑的話語。
　　“修哥，怎麽搶了個人回來？”
　　“鐵樹開花了啊哥，綁了個嫂子回來？”
　　南柯看不到，他抿著唇，深呼吸了壹遍又壹遍，最後對著人聲最喧鬧的地方比了個中指。
　　“哎我操，嫂子感覺不太樂意啊哈哈哈哈。”
　　“修哥，轉性啦，不打阻斷劑，改換真向導了？”
　　男人的聲音依然不帶任何情緒：“行了，少說點。”
　　“哥，小唐來了。”女人回來了。
　　“唐旭，給他把這個拆了。”男人道。
　　有人答了聲好，挺年輕的聲音，聽著像是二十來歲。
　　南柯只感到眼上的東西被人驟然拉緊，他眼皮被壓得生疼，後腦上綁著的東西被人壹手抓著。
　　那人似乎在用什麽工具，眼上的東西壹點點松開，直到隨著壹聲“刺啦”的電流聲徹底斷開。
　　強光猛地照射在眼上，南柯緊閉著眼，慢慢適應著睜開了條縫，依稀看見壹片被白光蒙住的世界。
　　他的眼漸漸適應了光亮的環境，同時也看清了眼前的人。
　　壹男壹女。
　　男的身材高大，東方長相，看著像是中國人，三十來歲。骨相清晰優越，單眼皮，眼尾上挑，薄唇，碎發下是遮掩不住的濃眉，面無表情時自有壹種冷酷粗礪的英俊。
　　女的也不矮，二十幾歲，染著壹頭張揚的紅發，眼下點綴著幾片棕褐色的雀斑。她眼部輪廓深邃，像是天生自帶濃黑的眼線，雙唇飽滿殷紅，披著件頗有民族風情的刺繡披肩，笑起來像西部叢生的野玫瑰。
　　“妳好呀，我叫周秉昕。”女人裹著刺繡披肩，笑起來露壹口潔白的牙齒，似乎根本沒有意識到眼前的人是自家哥哥強行帶回來的，友好地打著招呼。
　　南柯不太會應付來自女人的善意，他咽下到了嘴邊的臟話，僵硬地點了點頭。
　　女人摸摸鼻子，難得露出壹番羞怯的女兒情態，雙眼亮亮的：“我哥是不是嚇到妳了，他就是這樣的，兇巴巴的……妳叫什麽呀？”
　　壹旁的“哥哥”——周秉修，打量了壹下露出整張臉的南柯，不知在想什麽，面無表情。
　　“……陳北。”南柯猶豫了壹下還是編了個假名告訴他們。
　　“陳北——那我叫妳小北了，”周秉昕笑了壹下，伸出手來，“以後妳就是我的向導啦，我會保護妳的。”
　　周秉昕長著壹張野性美麗的臉，笑起來自帶自然親和的氣質，看起來很是善良友好。南柯觀察著她，決定還是和她好好說說。
　　“周小姐，我想這是個誤會，”南柯平靜地解釋著，“我已經有哨兵了，並不適合做妳的向導。”
　　周秉昕眨眨眼，又撓了撓頭，似乎是不太理解這句話。
　　她輕輕皺起眉：“沒關系的，妳可以換壹個哨兵呀。”
　　成，兄妹倆腦回路壹樣，搶到了就是自己的。
　　周秉修並不擔心妹妹和南柯的相處，他看得出周秉昕很喜歡他綁回來的小向導，不需要他說話，周秉昕自己也會牢牢把小向導牽在手裏。
　　天邊突然落下細密的雨珠，在空氣中劃拉開壹條條透明的細線。
　　周邊悄悄看熱鬧的十幾個人紛紛站了起來，收拾東西搬上車。
　　周秉修道：“小昕，下雨了，跟妳的向導去車上聊吧。”
　　周秉昕點點頭，自然地拉住南柯的垂在腿側的手：“走吧小北，下雨了。”
　　南柯抽回手，周秉昕回頭疑惑著看了他壹眼，並沒有說什麽，只是等著他壹同上車。
　　南柯嘆了口氣，無奈跟著再次坐上了那輛軍車。
　　周秉修鎖上後車廂，坐上駕駛位，點燃了壹支煙叼在嘴邊，點火掛擋，壹腳踩下油門。
　　車再次啟動，駛向未知的目的地。南柯感到自己離“黑鷺”越來越遠，離北方基地越來越遠，心中不可避免地升起壹陣恐慌。
　　他自末世以來從未離開過北方基地的轄區，沒有交通工具加上要照顧弟弟，他在來“黑鷺”之前去過最遠的地方是壹次雇傭任務時坐車前往的廢棄礦山。那次他和其他雇傭兵輪流開車，壹個人開了八個小時，最後下車時感到手臂肌肉酸痛過度，險些擡不起來。
　　周秉昕緊挨著他坐下，拿出通訊器毫不避諱地發送信息，又打開了很古早的像素小遊戲，似乎是格鬥遊戲。
　　南柯與她保持著距離，開口問道：“周小姐，妳們是哪個基地的？”
　　周秉昕聽見他的詢問後，擡頭看向他，手裏正在進行的遊戲也不管了，讓控制的小人兀自挨揍：“不用叫我周小姐的，沒人這樣叫我，妳叫我秉昕，小昕，都可以——我們哪個基地的都不是。”
　　原來是壹支野生哨兵隊，怪不得行事這樣隨性張揚，遇見向導說綁就綁。
　　“妳們現在要去哪？”南柯不擅長應付女人，他避開周秉昕火熱的視線，目光無處安放。
　　“我哥說我們要去進點貨，可能是北方基地，也可能是太陽基地，不過太陽基地最近太亂了，我哥說很危險，所以大概是北方基地吧？”周秉昕轉了轉眼珠，篤定道。
　　——北方基地。
　　南柯從未覺得這四個字如此親切。
　　他壓抑不住內心的竊喜，驚喜反問道：“北方基地，真的嗎——？！”
　　周秉昕點點頭：“對呀，”旋即她看向前車與後車之間的小隔板，朝著駕駛位的人大聲問道，“是嗎哥，我們是去北方基地嗎？”
　　南柯壹僵，他轉過頭，這才發現小窗口上的隔板不知什麽時候被周秉修打開了，方才他和周秉昕的對話都被聽得壹清二楚。
　　周秉修壹手把著方向盤，壹手夾著煙伸出窗外撣了撣煙灰，冷笑道：“現在不是了。”
　　——“我們去東方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