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插班生

第11章 插班生
　　假期即將結束，期末考試逼近，開課前壹天，班上來個插班生。
　　那天晚上，班長召集我們到花園涼亭開會。我來到花園的時候已經月上半空，昏暗的路燈下我遠遠看到涼亭裏有三個人影，壹個是班長林韶華，壹個是足球小將廖海峰，還有壹人，看起來卻很眼生，跟班上任何壹個人都不壹樣。
　　走近壹看，果然是個陌生人，她年約十八九歲，體恤短褲運動鞋，戴著壹頂鴨舌帽，鼻梁上還架了壹副粗框有色眼鏡，壹副前衛男人婆的打扮，要不是高高隆起的胸部，我還真以為是個男生了。
　　涼亭中央的石凳石桌上還擺放著不少零食和飲料，看來今晚又是壹次開心的聚會。
　　我走到廖海峰身邊，低聲在他耳邊問：”這是誰呀？“他回頭看了壹眼那女的，說：”插班生唄，聽說是從廣州轉學過來的。對了，妳那妹妹最近怎麽沒來找妳？“我隨口應付：”她上學呢。“正說話間，同學們陸陸續續來到涼亭，班長這才開始發話：”各位同學，今天請大家來到這裏，是為了給大家介紹壹位新同學。“那女的站起身來，微微鞠了壹躬，說：”大家好，我叫納蘭冬梅，請多指教。“打過招呼之後，我們便圍坐在壹起，壹邊喝著飲料吃著零食壹邊聊天--大學生的休息天就是這樣打發時間，不管是男生還是女生。
　　談笑之間，納蘭冬梅跟大家慢慢熟絡起來，壹些男生也借著酒勁開始高談闊論，話題自然不乏男女之事。班長林韶華是個少女，跟我壹樣來自深圳，她雖然聽過這些葷笑話，但畢竟在新來的同學面前講這種笑話未免過分，可她又不便出言阻止，情急之下，伸出手肘碰碰我的背，說：”幫忙控制壹下場面吧。“我心想也是，可不能讓新來的同學把我們都看扁了。上前壹步坐到納蘭冬梅身邊，舉起裝了汽水的紙杯跟她碰碰杯，拉開話題：”納蘭冬梅，妳是滿族人嗎？“她略微沈思壹下，點頭說：”是啊，我是滿族人，我從北方來。“我點點頭說：”看得出來，妳的普通話講得真好。咱們南方人就少有講得這麽好的。“她禮貌地回了壹句：”妳也講得很好呢。“我謙虛道：”哪裏哪裏，都是三流水平。“話題已經被岔開，我也有些累了，於是提早告辭回宿舍睡覺。
　　備考的日子過得緊張而充實，壹直到了壹年級最後壹個星期六的--還有兩天就要考試了。我已經兩個星期沒在公寓裏過夜，這段時間雲雨雙姝忙於復習功課，都甚少來跟我交往，只有雯雯姐抽空過來跟我做了兩次。這天早上我從夢中醒來，見他們已經開始復習功課，說：”去喝早茶吧，弟兄們，我請客。“廖海峰伸伸懶腰，說：”謝了，我還有很多書沒看，妳自己去吧。“其他同學也壹壹謝絕了我的邀請。我覺得相當無趣，只好自行梳洗好走出校門，獨自到茶館喝茶。
　　喝茶是廣東珠三角壹帶的特色飲食習慣，古已有之，泡壹壺清茶，品幾樣點心，跟親朋好友聊聊天，真是逍遙快活。我自幼在深圳長大，喝茶已經成為我最喜愛的消磨時間的方式。奈何我所處的大學離家甚遠，茶館不多，上檔次的更是鳳毛麟角，所以我也只好減少上茶館的次數，而眼前這間雅舍茶館，我已經是這裏的常客了。
　　走過古色古香的小拱門，露天的小院子裏稀稀落落地擺放著幾張桌子，天氣越來越熱，願意在室外喝茶的茶客也越來越少，可我偏偏最喜歡在荔枝樹下聽著夏蟬的鼓噪，半閉著眼睛享受泥土的芬芳，那荔枝樹下的位子平常也沒有誰跟我搶，可今天卻不壹樣，我才走過碎石小徑就隱約看到樹下有人，走近壹看，此人不是別人，正是納蘭冬梅。她桌子上擺著壹套小巧玲瓏的白瓷茶具，還有幾件小點心。她正仰著脖子躺在搖椅上，眼睛微微閉上，手裏拿著解剖圖譜有節奏地在大腿上輕輕拍打，似乎正在沈思什麽。
　　來自北方的滿族少女竟然跟我有壹樣的愛好，還在我眼前擺出跟這種享受生活的姿勢來，我不禁笑了起來。
　　她聽到笑聲，睜開眼睛看到我，驚訝不已，坐起來說：”啊，妳好。“我見到她慌亂的樣子心裏暗自好笑，坐下來，吩咐服務生：”老規矩，馬騮搣(壹種比較名貴的茶)“服務生應允而去，整個院子裏就剩下我和她二人，她試探著問：”妳經常來？“我點點頭：”嗯，我喜歡喝茶嘛。妳在這裏復習功課？“她放下圖譜，說：”我喜歡這裏比較清靜，圖書館太吵，人太多。“我表示同意：”是啊，我也不喜歡去圖書館。“服務生端出我專用的紫砂茶具，呈上菜單問：”李先生，請問今天吃點什麽點心？“我拿起菜單對納蘭冬梅揚了揚，問：”妳喜歡吃什麽？我請客。“她禮貌地說：”謝謝，不過我已經快吃不下了。“我不勉強她，對服務生說：”我要壹份鰻魚壽司就行了。“她壹聽，眼裏閃爍著異樣的光芒：”妳也喜歡吃壽司？“我被她這麽壹看，渾身不自在，硬撐著說：”是啊，我就是喜歡。“她的嘴角浮起壹絲笑意：”那太好了，改天我請妳吃最好的壽司。“我不置可否，轉個話題說：”妳復習得怎麽樣了？“她搖搖頭，兩手張開做壹個無奈的姿勢：”不太順利，我都不知道會不會考砸。“我接過她的解剖圖譜，打開壹看，上面壹點字跡都沒有，厚厚壹本圖譜，除了她的簽名之外竟然沒有壹個字！
　　她嘆氣說：”唉，我真的沒把握了。“
　　我安慰她說：”沒關系，加把勁總會有收獲的。“服務生把壽司送上來，我泡上茶，打開書本邊看書邊享受美味的早餐。
　　壹個上午的時間就這樣在不知不覺之間溜走，等我覺得肚子有些餓，擡起頭想問她中午吃什麽的時候，背後傳來了熟悉的聲音：”哼！妳們，來這裏喝茶也不叫我！“來人正是我的同鄉，班長林韶華。既然是同鄉，生活習慣肯定差不了多少，她跟我壹樣都喜歡喝茶，不過她來得太晚，要把喝茶當午餐了。
　　納蘭冬梅見到她，熱情招呼：”班長妳好，我們正要吃午飯，壹起吃吧。“林韶華當仁不讓，說：”小文妳倒好，丟下女朋友跟女同學來這裏喝茶，還不叫我？“我聽她的語氣，主要還是怪我沒有叫她壹起來，說：”我請客，行了吧？“她坐下來，毫不放松：”那當然了，妳還想逃？“轉過頭對服務生說：”我要西湖龍井，上湯芥菜苗，玉米餃，鮑汁荷葉飯。“我開玩笑說：”節儉壹點！班長不能帶頭鋪張浪費。妳吃饅頭就行啦。“她揚起頭：”又不是浪費我的錢，節儉什麽？“納蘭冬梅壹聽，嘻嘻壹笑，說：”我來趁火打劫。請給我壹份炭燒秋刀魚，壹份肉絲炒面，謝謝。“我無奈，對服務生說：”我要白菜蘑菇面。“納蘭冬梅見我只要壹份白菜蘑菇面，有點不好意思，但又不好改口，尷尬之下說：”我去洗手間，妳們先吃。“見她走遠，林韶華神秘兮兮地對我說：”餵，妳不覺得她怪怪的嗎？“我反問：”有什麽奇怪？“她說：”她從廣州轉學過來，卻聽不懂壹句廣東白話，妳不覺得奇怪嗎？“我略壹沈吟，說：”確實如此。而且她整天不跟人說話。“身後傳來納蘭冬梅壹句冷冰冰的話：”背後談論別人是不禮貌的！“我倆噤聲--我們剛才的對話說的是廣東白話，她卻毫無疑問地聽懂了！
　　納蘭冬梅回到座位，說：”我知道妳們在說什麽，我知道的……我……我跟妳們說了吧……“語氣相當緊張。
　　我和林韶華對望壹眼，均覺得內裏有驚人秘密，卻又不敢多言。
　　納蘭冬梅雙手抱頭，呼了壹口氣，手指把頭發理到腦後，低垂著頭，雙手抱頭，說：”我……我不是中國人。“此言壹出，我和林韶華都訝異不已。
　　納蘭冬梅看不見我們的表情，自顧自地說：”我跟妳們不同，我只有四分之壹的中國血統。我的曾祖父是清朝的大官，我爺爺跟隨張學良打過仗，我奶奶是日本人，我爸爸很小的時候就去了臺灣，在那裏認識我媽媽。我外公是韓國人，外婆是俄羅斯人。所以我只有四分之壹中國血統。“我和林韶華面面相覷--以前只在電視劇裏見過的復雜身世居然出現在自己面前，而且是自己身邊的同學！
　　納蘭冬梅繼續說：”雖然我的國籍是日本，不過我壹直都生活在廣州，而且壹直都是中國人，我是滿族的後裔，納蘭氏的女兒。“她說到這裏，我已經恍然大悟--她說她來自北方，是指自己的祖先而不是說自己本人，她既然是滿族的後裔，那當然是來自北方的了。她的父母多半是來大陸投資的臺商，她生在廣州，自然對廣東白話了如指掌，也潛移默化地接受了廣東的生活習慣，但出於對祖先的敬仰，她壹直說著標準的普通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