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壹十章、春城君子

　　3月21日，春分。
　　悶三兒上次回京城又回李家坡，又再次來了京城，告知南易春城那邊，六子已經準備收尾，他得過去盯著。
　　南易在京城也閑著沒事，事情都有上戸雅美在盯著，他就跟著悶三兒壹起去了春城。
　　春城這有壹些歷史悠久的賓館，比如南易和悶三兒要去的春誼賓館，還有鼎豐真，本地人又叫它四旅館。
　　位於春城火車站輻射圈的春誼賓館，前身是始建於1907年的“春城大和旅館”，是日夲人在東北修建的四座大和旅館中的第壹座。
　　屬於當時稱作“中央通”，也就是現在的人民大街北段上最早的建築，它默默註視這個並不古老的城市走過幾十年的滄桑歲月。
　　日夲在春城修建的主要建築大多都是“興亞式”風格，隱含日夲軍國主義侵略擴張的意圖。作為當時最高級的酒店，“大和旅館”顯然不能以這種風格給人過多的壓迫感。
　　不知是有意和沙俄比拼，還是設計理念的巧合，設計師市田菊治郎、平澤儀平設計大樓時，采用了當時歐洲建築界最為流行的“新藝術”風格，也稱維也納分離派風格。
　　而當時在沙俄勢力範圍內的冰城，就是“新藝術”風格建築在國內的大本營。
　　幾十年過去，春誼賓館依然保留了當時“大和旅館”的外貌。
　　內部雖已經過多次現代化的升級改造，但高挑的舉架、狹長的走廊、設計獨特的樓梯，以及幾十年如新的琉璃壁畫，還是能夠讓人壹窺歷史的厚重和文化的積澱。
　　賓館客房與會議廳的格局沒有改變，但內部的設備設施早已今非昔比，更加具有現代感和豪華感。
　　十幾年前，這裏還是政府接待賓館，1975年定名春誼賓館後，這座豪華旅館也面向普通百姓開放，逐漸實現其市場經營的本來功能。
　　南易和悶三兒壹起走進春誼賓館最好的房間，房間的暖氣開得很大，穿著外套有點熱，兩人脫了外套，就穿著襯衣在屋內沙發上坐著。
　　“跟六子說好了麽，他什麽時候過來？”
　　“應該快了，我事先通知過他，他知道我們今天到。”
　　悶三兒說著，在房間裏到處翻找起來，很快就從電視櫃裏找出壹瓶飲料，打開瓶蓋往嘴裏灌了壹大口，然後噗的壹下噴出來。
　　“這什麽味啊！喝著像啤酒，酸不拉幾的。”
　　“格瓦斯，東歐蘇修那蠻流行的飲料，用面包發酵出來的，妳手裏的應該是秋林牌，冰城那邊產的。”南易瞄了壹眼悶三兒手裏的瓶子說道。
　　“老毛子的東西喝不慣，他們那伏特加我也試過，喝泔水沒兩樣。”
　　悶三兒郁悶的把瓶子放在壹邊，走出房門找服務員要了兩瓶開水，泡了兩杯茶放到茶幾上，復又坐在南易的邊上，對在翻看旅遊指南的南易說道：“這兒有什麽有意思的地方麽？”
　　“勝利公園，要不要去逛？”
　　“逛公園沒意思，要說這春城的公園，哪能和京城的比。”
　　“那妳問個蛋。”
　　“沒地兒玩，那吃飯的地呢？”
　　“剛才我們見過的鼎豐真是這裏最有特色的了。”
　　“那壹會……”
　　叩叩叩。
　　“應該是六子來了。”悶三兒說道。
　　果然，校花打開房門，進來的就是六子，大名很好聽，叫顧京生。
　　“南爺、三爺。”
　　“京生，甭客氣，趕緊坐吧。”南易指了指他對面的椅子說道。
　　“哎。”
　　六子答應了壹聲，把另外壹邊靠墻的椅子往外挪了挪，坐在南易和悶三兒的對面。
　　“兩位爺，妳們來的正是時候，春城這裏也有能人，壹個叫郭鳳儀的，正在春城大街搞什麽花魁比賽呢，我想趁著這次機會把手裏的蘭花都給拋了。”
　　“手裏還有多少？”
　　“不多，還有兩百來盆，都是精品，按外面的行情來看，能賣5萬到15萬不等。我就是怕拋的太急，把價格給打下去，所以才壹直慢慢在出貨。現在可好，郭鳳儀鬧這麽壹出，我正好把貨給快速出手。”
　　“哦，京生，妳在這呆了這麽久，有沒有察覺到誰在背後推動這個事？”
　　六子壓低聲音說道：“壹開始我不知道，可時間長了，我也琢磨點味出來的，應該就是妳認為那口子上的人，路子很野、底子很深，埋的也相當深。
　　南爺，對不住，具體的我也不清楚，我沒敢繼續往下摸。”
　　“沒事，不往下摸是對的，知不知道他們是誰，對我來說都無所謂，我就是壹時好奇罷了，妳說的那個花魁大賽現在在搞了麽？”
　　“正在收花呢，先要初選評定甲乙丙丁的等級，至少得是乙級才能走到下壹步，搞的還挺正規。”
　　“那走吧，我們去看看熱鬧，六子，妳帶我們到地方就忙妳自己的去。”
　　“好的，南爺。”
　　六子把南易和悶三兒帶到春城大街，給他們指點了壹下地方，他也就閃人了。
　　南易和悶三兒倆人往花魁比賽現場走過去的時候，宋老三也正裹著棉猴子，抱著個箱子，亦步亦趨的走在大街上。
　　宋老三，春城下面縣城的壹名普通工人，本名不太入耳，由於在家裏排行老三，久而久之，別人也就管他叫宋老三了。
　　前兩年，他響應號召，養了兩盆蘭花，侍弄的挺好，最近聽說這花市火爆，又正好遇到老娘生病，他就想著來春城碰碰運氣。
　　他這是壹路打聽，好容易才摸到紅旗街花市，可他並沒有見著傳說中的人頭攢動、揮手如陰，反而人們都往壹個方向走去，快速的離開花市。
　　“大哥，這花市咋不開了，人都往外面走呢？”宋老三攔住壹個行人問道。
　　“那邊搞活動呢，哎，妳給我起開，別拽著我！”
　　對方把宋老三扒拉開，忙不叠閃人。
　　宋老三被人別開，也不惱，又往花市裏面瞅了壹眼，發現裏頭不要太冷清，他心下壹合計，索性跟著大部隊的方向走去。
　　不多時，人就到了春城大街。
　　好嘛，宋老三壹瞅，這裏那是人山人海啊，人擠人，像是圍在壹起禦寒的家巧[麻雀]似的。
　　奮力擠開幾個人，便再也攮不進去，宋老三只得站在外邊瞅著。
　　只見百貨商場門前，空出壹小塊場地，壹個人站在那裏，手裏拿著個不知道嘛玩意在那講話：“我叫郭鳳儀，可能不少人知道我。
　　我養花有十來年了，從壹文不名到小有成績，現在還有了自己的花卉公司。可以說，我是親眼看著君子蘭事業，怎麽個壹步步走到今天。
　　聽說這市裏邊正商議要把君子蘭定為市花，還要有專門的規定，這蘭花交易要納稅，也會被保護。
　　我壹想到我們春城的蘭花事業會得到大力發展，那是壹個心情澎湃，我有今天，離不開很多人的幫助……
　　為了慶賀盛世，回饋家鄉父老，為君子蘭事業做點貢獻，我特意邀請了兩位蘭花專家，舉辦壹次花王大賽。
　　從今天開始，為期五天，大家自願報名參賽，我們做出評判。
　　到第五天，我們將前面選出來的比較優質的君子蘭，再放到壹起競賽，和古代考狀元壹樣，也弄出個狀元、榜眼、探花的前三甲出來。
　　第壹名，花中狀元，也就是我們的花王，我私人獎勵壹萬元；第二名，花中榜眼，獎勵五千元；第三名，花中探花，獎勵三千元……”
　　嗡嗡嗡！
　　宋老三已經聽不清郭鳳儀在說什麽，耳朵裏、邊上全是鋪天蓋地的喧囂，自己也是壹股熱血往腦門裏面湧。
　　壹萬塊錢啊，自己壹個月工資五十，壹年六百，二十來年不吃不喝才能攢出來。他只覺眼前灰蒙蒙，話音似乎落了地，人群仿佛稍稍靜止，然後發令槍作響，眾人轟的壹下往前湧。
　　宋老三推著前面的人，亦被後面人推著，個子不高的他已經被拱離地面，就這麽的被人夾著往前拱。
　　亂糟糟的，懵逼的宋老三壹時腦子都已經空洞洞的，忽然，他覺得有點熱，就把自己棉猴的棉扣子給扯開，讓“熱風”往裏頭灌。
　　俄而，鼻子不知怎的壹癢，小指就往裏頭摳摳，把鼻嘎摳出來往棉猴上壹抹，讓鼻子恢復清爽。
　　眼睛盯著前面，看著壹個壹個人往裏頭走，好容易輪到她排在門前，正想往裏頭走，就被人給攔了下來。
　　“報名的？”
　　“啊？”
　　宋老三又懵了。
　　“先交五塊錢報名費。”
　　“五塊！”
　　宋老三靈魂出竅，壹蹦三尺高，恨不得給攔著他的人來壹“電炮”，五塊錢都夠自己吃上半拉月了。
　　他有心想走，卻看到旁邊幾個人已經掏錢進去，心裏轉念壹想：“自己的花不錯啊，萬壹拿了狀元，那可是壹萬啊！”
　　狠了狠心，交錢進門。
　　進去之後又是排隊，只是多了好些欄桿，用繩串著，人為的隔成三排。
　　他暈乎乎的跟著隊伍走，前面只剩幾個人時，才見著裏頭擺著張桌子，邊上坐著個半拉年輕人，桌上還擺著壹塊牌子，上面寫著人名。
　　“丙級，淘汰。”
　　“老子養了大半年的花，妳就給個丙級？”壹個光頭猛地跳出來，大聲嚷嚷，“小逼崽子，當心我削妳啊，啥玩意啊，騙錢是吧，我不玩了，把五塊錢還我。”
　　光頭兇神惡煞，隨時要幹仗的架勢。
　　年輕評委斯斯文文，扶了扶眼鏡，微笑道：“我們沒強迫妳報名，都是妳自願的，妳既然來參賽，我身為評委當然要公平公正公開。
　　花，好就是好，孬就是孬，妳的花不夠品級，我卻給了甲等，那才是蒙人騙錢，這對其他人是極度的不公平。”
　　年輕人的話，得到了其他人的認同，有人就聲援起來。
　　“說的對，自己花不行瞎吵吵什麽？”
　　“滾犢子，別人還排隊呢！”
　　“出去！”
　　“出去……”
　　看似犯了眾怒，光頭也慫了，抱著他的蘭花憤憤離開。
　　這個小插曲後，隊伍消逝的速度就加快，沒壹會，就輪到了宋老三。
　　“妳好，我看看妳的花。”年輕評委沖著宋老三微笑。
　　“啊……哦哦哦。”
　　宋老三連忙打開箱子，捧出壹盆君子蘭。
　　“保暖措施做的不錯，是個惜花之人。”年輕評委先點評了壹下木箱，然後細細觀察，“妳這是大勝利，養幾年了？”
　　“兩年多，頭年沒開花，今年才開。”
　　宋老三的聲音撲棱棱的抖動。
　　“葉片中寬、短尖、光澤蠟亮、手感滑潤、脈紋較窄、凸起明顯、花大鮮紅整齊、品相上佳……”年輕評委點點頭，粘了張紅紙片在花盆上，“甲等，可以參加下壹輪，去那邊登記。”
　　宋老三仍是懵逼狀，抱著花去了年輕評委所指的桌子，郭鳳儀花卉公司的壹個員工負責登記，用尺子細量。
　　“宋傻麅，××縣××街××弄，大勝利壹株，葉長73，開花六朵……”
　　“收好這個，過幾天來參加決賽。”工作人員把壹張紅色的卡片遞給宋老三。
　　“哦哦！”
　　宋老三這會才搞明白，甲等能參與最終評選，又看了看卡片，心裏莫名的感慨，這玩的就是高大上，真喜慶。
　　他走出大廳，寒風壹激，清醒不少，可隨即又被幾個沖上來的人給嚇到。
　　“幾等……幾等啊？”
　　“評了幾等？”
　　宋老三哆哆嗦嗦的答道：“甲……甲等。”
　　“有紅紙沒有？”
　　“有。”
　　宋老三抖出那張紅卡片，邊上的幾人眼睛霎時壹亮，頓時搶的不可開交。
　　“五千，五千賣我！”
　　“滾犢子，人家甲等妳就給五千？我出壹萬，壹萬！”
　　“沒誠意，我出兩萬。”
　　兩萬？
　　宋老三身子又是壹抖，“賣”字就要脫口而出。
　　可不知道怎地，平時不太靈光的腦袋，這會變得異常清明，仿如抄底抄在半山腰的韭菜下決定之時壹樣清明，壹樣對未來充滿激情澎湃。
　　“不對啊，我要是拿了狀元，不不，就算拿個探花，也不止才兩萬塊吧。”想明白了，宋老三豪氣橫生，霸氣的擺擺手，“不賣不賣，我要選花王！”
　　宋老三這會猶如宋江附體，看邊上的人覺著不是王倫就是晁蓋，都他媽是他的墊腳石，他心裏僅僅攥著倆字——招安。
　　哈呸，花王！
　　撥開圍著他的人群，身上的棉猴也變成了加身的黃袍，惦記了好多年的那個俏寡婦，樣子也慢慢的變淡，廠辦新分來的那個叫金蓮的女大學生的壹顰壹笑卻是提上心頭。
　　站在角落裏看熱鬧的南易，為宋老三哼起了《賭神出場BGM》，“當當當，當當當，蹬蹬蹬，蹬蹬，蹬蹬蹬……”
　　“南爺，我看這孫子氣質怎麽突變，腰變挺了，腿也變直了。”
　　“錢是男兒膽，但凡兜裏揣兩萬，愛誰誰，全天下數他牛。”南易嘴裏說著，目光依然放在宋老三身上，他已經看到壹個應該是記者的人往他走去。
　　“妳好，我是《君子蘭報》的記者，妳是剛參加完評選出來？”
　　宋老三點點頭，說道：“是的，我剛從裏頭出來。”
　　現在的宋老三已經不是之前的宋老三了，他已經不發燒，他已經不咳嗽了。
　　“那妳能說說感想麽，就是感覺怎麽樣？”
　　“感覺特別好，裏面的三個評委都很不錯，特別是那個年輕的評委同誌很有本事，慧眼‘看’珠，給我的花評了壹個甲等。”
　　“那我能看看妳的花麽？”
　　“可以。”
　　宋老三把花從箱子裏捧出來，周圍的瓜烏壓壓又湧了上來，七嘴八舌的議論。
　　“這大勝利年頭短，但品相真不錯，難怪給甲等。”
　　“裏面的評委挺靠譜，我的花給了乙等，我還說不服，人家還細致的給我解釋了壹下。”
　　“給我看的是個年輕評委，人家可真專業，反正我是服了。”
　　“哎，我的也是他評的，壹點都不擺譜，態度好。”
　　哢嚓！
　　記者抓拍了壹張照片，然後邀請宋老三來張獨照。
　　宋老三擺了個姿勢，南易看著有點“獨照峨眉峰”的味道，猜宋老三是不是姓蔣來著。
　　“餓了，去鼎豐真。”
　　看夠了熱鬧，南易就對悶三兒說道。
　　“走。”
　　兩人壹進鼎豐真，壹個胖胖的服務員就迎了上來。
　　“來啦，老弟。”
　　“幾天沒見姐姐，又變富態了，這樣好，圓潤。”
　　“唉呀媽呀，小老弟妳太會說話了，裏面請，裏面請。”胖服務員笑得花枝亂顫。
　　南易和悶三兒走進店裏，擇了張桌子坐下，“姐，我還是點我們常吃的菜，燒鹿尾、地三鮮、真不同醬菜、韭菜烙盒、翡翠人參茅臺雞、還有壹份醬肉。”
　　“好咧，我緊著給妳們上。”
　　“哎，謝謝姐，弟弟還得麻煩妳跑趟回寶珍，幫我們買八兩餃子回來，妳看成不成？”
　　“有什麽不成的，包姐姐身上。”
　　胖服務員拍著胸口，隨著不可描述的上下抖動，地板都引起共振，喀嚓、喀嚓，地磚碎裂的聲音響起。
　　“那就麻煩姐姐了。”
　　南易從兜裏掏出錢和糧票遞給胖服務員，“姐，就給妳這麽多，多不用退，少了，回來補。”
　　胖服務員接過五塊錢還有五斤全國糧票，咯咯咯的再次笑起來，臉上的褶子壹層壓著壹層，活脫脫變成餃子皮。
　　“雙五”推著胖服務員，讓她的腿腳變得輕盈，不但很快去廚房下單，還給南易他們抓來壹把老茂生的人參軟糖，讓他們先甜甜嘴。
　　接著，使出她的核心力量，上身不動，下身卻是把腿踩出了殘影，壹溜煙的就出門幫著去買餃子了。
　　“南爺，這位胖妹這麽殷勤，妳說是錢票出了軌，還是被妳的甜嘴忽悠瘸了腿？”
　　“印宗法師講經的時候，時有風吹幡動，壹僧說風動，壹僧又說幡動。六祖慧能說：‘不是風動，也不是幡動，是妳的心動。’
　　我沒有六祖慧能的大智慧，我只會說：‘我的手扇妳，是妳的臉痛，還是我的手痛？’”
　　“當然是艾瑪的心痛。”悶三兒嬉笑道。
　　“來壹趟春城風土不看，人情還是得了解壹下。車船店腳牙，消息最是靈通不過，呆會，我還想讓這位胖姐介紹個向導呢。”
　　“介紹個什麽勁，我看就她了，她壹準兒樂意。”
　　悶三兒依然貧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