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三章 我養豬養妳啊

　　北境，邊關。
　　清早起來，夏侯琢溜溜達達的出了自己的住所，每天早晨都要去大營裏例行巡視，這已經成為他刻進骨子裏的習慣。
　　前陣子原來的邊關從三品將軍劉博遠病故，軍中壹時之間沒了主將。
　　劉將軍在邊關二十幾年，深得士兵們愛戴，能在如此朝局下把士兵們養活下來都是難事，劉將軍功不可沒。
　　尤其是從大概十壹二年前開始，朝廷就已經沒有給邊軍的撥款了，就算有，也指不定落在誰手裏。
　　劉崇信作亂最狠的時候，別說邊軍的軍費軍糧克扣，什麽錢他不敢占為己有？
　　而且這種克扣，並不是劉崇信壹人所為。
　　劉崇信就是那些貪官汙吏的老祖宗，打個比方，給邊關的軍費每年如果有壹百萬兩，五十萬兩會落在劉崇信手裏。
　　二十萬兩落在下壹層官員的手裏，十萬兩再下壹層，五萬兩再再下壹層，以此類推，到了最下邊壹層手裏可能分文不剩，他們拿什麽發？
　　層層剝削，等到了邊關就剩下壹紙空文，軍費不見壹兩，軍糧不見壹粒。
　　劉將軍每年都不得不跑到冀州壹趟，求爺爺似的去求曾淩，好在曾淩還知道邊關緊要，朝廷的撥款下不來，糧食上他還供應著。
　　這些邊關的士兵們，能堅持下來，靠的都是壹腔熱血，滿心忠義。
　　劉將軍還帶著士兵們盡量自己種壹些糧食，雖然氣候環境苦寒，產量極低，但有壹點算壹點，總歸比沒有強。
　　劉將軍病故之後，全軍戴孝，可是因為實在窮，買不來那麽多白布，沒辦法做那麽多白衣，就只好每個士兵胳膊上纏壹條。
　　軍需的人也難受，想把劉將軍的葬禮辦的好壹些，然而捉襟見肘，就沒什麽能辦的。
　　劉將軍死之前哭了很久，恨自己無能。
　　劉將軍死之後所有人都哭了很久，恨自己無能。
　　劉將軍病故之後，邊軍發文到冀州，曾淩那時候正兵敗回來，忙著和羽親王勾心鬥角，哪有心思管邊軍的事。
　　發文到幽州，羅耿派人送來壹些撫恤，卻也沒有做出什麽安排。
　　最終將士們商量了壹下，朝廷不管地方也不管，只能靠自己，於是決定大家推舉壹人出來，接任將軍之職。
　　夏侯琢當時沒參加，他說自己不管是資歷威望還是功勞戰績，都不能和軍中諸位將軍們相比。
　　可是連他都沒想到，他沒到場，選出來的人就是他。
　　夏侯琢的人緣好，好在仗義，好在勇敢，好在壹往無前，好在把每個邊軍當兄弟。
　　資歷不如他的人，服他。
　　資歷比他老的人，也服他。
　　數十個五品以上的將軍們在大營裏，每個人都把自己要選的人寫在紙條上，為了避免尷尬，大家都不留自己姓名。
　　結果紙條打開，寫的全都是夏侯琢。
　　夏侯琢不敢接受，第壹次如此惶恐不安，可是數十位五品以上的將軍站在他門外，肅然列隊。
　　他們朝著夏侯琢的屋子裏整齊的行了壹個邊軍軍禮，整齊高呼了壹聲……拜見將軍！
　　從這壹天開始，夏侯琢就成了大楚立國以來，數百年間，第壹個沒有朝廷冊封的邊軍將軍。
　　他不是朝廷封的，他是繼承來的。
　　每天早晨，夏侯琢都會到大營裏，和士兵們壹起操練，士兵們吃什麽他吃什麽，士兵們住什麽他住什麽。
　　為了幫士兵們搞到冬衣，他像是土匪壹樣去打劫土匪，帶著親兵營在關內關外和土匪馬賊們交戰。
　　有壹兩銀子，也要花在邊軍士兵們身上。
　　半年多來，士兵們已經習慣了，他們的主將名字叫夏侯琢，戰場上，那是他們沖鋒在前的兄弟，生活裏，那是為他們操碎了心的老父親。
　　但夏侯琢還是那樣，吊兒郎當的樣子，走路時候還如在書院裏壹樣，痞帥痞帥的。
　　嘴裏叼著個煙鬥，溜溜達達進了軍營，看到不遠處有個士兵在撒尿，他過去瞄壹眼，然後撇著嘴走了。
　　“兄嘚，妳沒我大。”
　　那士兵回頭看了他壹眼，然後哈哈大笑。
　　笑著行軍禮，喊壹聲將軍。
　　到了校場上，夏侯琢跟著士兵們壹起跑圈操練，壹起訓練隊列陣型。
　　和士兵們摔跤，輸了的多跑兩圈，他若是輸了就耍賴，坐地上不起來，假裝哭，鬧夠了之後就去跑兩圈。
　　他讓士兵們知道了也記住了，兄弟情分是情分，軍紀將令是另外壹回事。
　　戰鼓聲響起，士兵們開始隨著鼓聲變化陣型，這些陣法，有壹部分是夏侯琢自己想出來的，壹部分是他改進的。
　　就在看著士兵們變幻陣法的時候，有當值的士兵跑過來，說是大營外有人找，壹個年輕男人，自稱李叱。
　　夏侯琢臉色明顯變了變，然後嗷嗚的叫了壹聲，撒著丫子往外邊跑。
　　士兵們看著將軍這個樣子，壹個個都有些懵，此時此刻的將軍像個孩子。
　　壹口氣跑到大營外，夏侯琢壹眼就看到李叱站在門口，沒有看向大營這邊，而李叱看著營外遠處的峰巒。
　　夏侯琢悄默聲的過去，輕手輕腳的走到李叱伸手，擡起手，掄圓了，朝著李叱的後腦就扇了下去。
　　手掌到了李叱腦袋上卻停下來，然後輕輕落在李叱頭上，下壹息，把李叱的頭發揉的亂糟糟的。
　　“給點面子好不好。”
　　李叱被揉的腦袋來回動，無奈地說道：“我現在已經到了該泡妞兒的年紀，形象很重要了。”
　　夏侯琢哈哈大笑：“噫，泡妞兒靠的又不是這個頭。”
　　李叱怔住，回頭看著夏侯琢，然後問道：“邊軍文化這麽不羈的嗎？”
　　夏侯琢大笑，上來壹個熊抱。
　　片刻後又分開，因為他忽然醒悟過來，李叱突然到了這找他，也許是發生了什麽大事。
　　“出事了？”
　　夏侯琢問。
　　李叱道：“事兒不大，有飯嗎？先吃飯。”
　　夏侯琢壹聽到這句話就信了，確實事兒不大，真要是事大李叱還有心思吃飯？
　　“沒有好吃的。”
　　“管飽就行。”
　　三刻之後，大營中，夏侯琢的軍帳裏，李叱壹口氣幹掉了七個比拳頭還大的窩窩頭，吃了滿滿壹大盤子的腌蘿蔔條。
　　“舒服了。”
　　李叱吃飽了之後緩緩吐出壹口氣，看向夏侯琢說道：“吃飽了，來給爺捶捶腿。”
　　夏侯琢壹腳踹過來，李叱已經跑到另外壹邊去了。
　　李叱把來意詳細說了壹遍，還有冀州城如今的情況，只是對羽親王的死壹言帶過。
　　夏侯琢聽聞羽親王已死之後，表情明顯變了變，他又怎麽可能做到心無波瀾。
　　“妳是要拿下燕山營了？”
　　夏侯琢問。
　　李叱點了點頭道：“虞大哥當年的想法沒錯，他那時候沒辦法和官府抗衡，就只能立足燕山，我現在也壹樣。”
　　夏侯琢道：“我點兵馬去幫妳。”
　　李叱道：“不用，妳的兵不是用來打這種仗的，只要盡快把代州關和信州關的兵馬拿下，邊關穩固，比什麽都重要。”
　　夏侯琢道：“妳既然已經決定入局，那這數萬兵馬對妳來說就很重要。”
　　李叱搖頭：“那幾萬人給我，我用他們打的是自己人，留在邊疆，守的是國門，打的是外敵。”
　　夏侯琢嘆道：“妳這樣的家夥入局去和那些沒底線的家夥爭，我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李叱笑道：“好事。”
　　夏侯琢問道：“好在哪兒？”
　　李叱低著頭說道：“這北境，我拿了之後就種地，養豬，種菜，給妳送過來……妳們在邊關，不該只吃窩頭鹹菜。”
　　夏侯琢壹怔。
　　李叱緩緩吐出壹口氣後說道：“我給妳們養豬，余九齡可是得了李先生養豬真傳的，養大肥豬，頓頓都有肉。”
　　夏侯琢沈默了好壹會兒，擡起手在李叱的腦袋上又揉了揉，自言自語似地說道：“真他媽的傻啊……別人想要這冀州，是想做壹方諸侯，是想進而爭天下，妳倒好，想養豬……”
　　李叱看向窗外說道：“我先為妳們養豬種菜，將來我為天下人養豬種菜，這麽說，是不是顯得牛逼多了？”
　　夏侯琢大笑，眼圈微微發紅的笑。
　　“我要走了。”
　　李叱起身道：“我趕過來就是想告訴妳邊關的事，妳盡快安排，那些守護著邊關的將士們，落在黃金甲手裏就會成為他野心的炮灰，成了妳的人，他們最起碼是頂天立地的爺們兒。”
　　夏侯琢點了點頭：“那就走吧，若有需要我的，派人來找我。”
　　李叱嗯了壹聲，把身上帶著的所有銀票都翻出來，遞給夏侯琢：“沒多少，勉強也就能給將士們添幾百床新被子，要冷了。”
　　夏侯琢擡起手在心口拍了拍，啪啪的。
　　壹邊拍壹邊說道：“暖了。”
　　李叱道：“走了走了，妳自己保重。”
　　夏侯琢道：“妳才應該自己保重，我在這可是老大了，我說的話他們都聽，妳……”
　　夏侯琢想說虞朝宗只要還活著妳就不是老大，可是這話他說不出口。
　　他擡起手幫李叱整理了壹下衣服，笑了笑道：“果然是真的長大了，什麽時候妳做老大了記得派人告訴我壹聲，我在邊關給妳放爆竹。”
　　李叱笑著點頭，轉身離開。
　　夏侯琢壹直跟著李叱走到大營外邊，李叱上馬，對夏侯琢說道：“回吧，以後我不住冀州了，燕山營離這裏沒那麽遠，有空我就會來。”
　　“趕緊滾吧。”
　　夏侯琢擺手：“滾快點，看見妳煩，臭不要臉的吃我壹盤腌蘿蔔條，還想來？”
　　李叱哈哈大笑，催馬沖出。
　　身後傳來了夏侯琢的喊聲：“保重啊，丟兒！”
　　李叱擡起手搖了搖，大聲回應：“知道了，鐵柱！”
　　夏侯琢擡起手揉了揉眼睛，手下親兵問：“將軍是哭了？”
　　夏侯琢道：“放屁！”
　　片刻後哼了壹聲：“是，老子是哭了，妳能怎麽樣？”
　　轉身，把煙鬥塞進嘴裏，煙鬥裏卻壹直都沒有煙絲，叼著煙鬥背著手走了，這煙鬥是劉將軍的遺物，以前劉將軍總是叼著這煙鬥巡視軍營。
　　吊兒郎當的夏侯琢。
　　走幾步，又回頭。
　　很遠很遠之外，傳來李叱的喊聲。
　　“鐵柱啊，等我以後養豬養妳啊。”
　　夏侯琢啐了壹口：“呸！”
　　然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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