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歷史軍事

仲夏五月,天青日烈,幾縷細風,難驅暑意。 遠山綿延,有桃李橘杏依山而生,清流潺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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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苑中有詔

漢祚高門 by 衣冠正倫

2019-5-17 15:12

  “中書,中書……”
  臺城官署內,何充低喚兩聲,庾亮才驀地由怔怔出神清醒過來,繼而輕咳兩聲,端正了壹下坐姿,神情肅然道:“次道有何事?”
  看到庾亮略顯魂不守舍的樣子,何充心內不禁大感好奇。他為中書奉詔郎官經年,往常所見庾中書氣度森然,儀容姿態壹絲不茍,絕少於人前失禮,近來卻常作神不守舍狀,行止神情也頗異於常。
  心內雖好奇,但何充臉上卻不露絲毫異色。他本非世祚高門出身,能長居臺城任事,除了本身才能名望之外,始終恪守“謹慎”二字,非其分內之事,絕不輕言。
  “苑中有詔。”
  對於時下臺苑之間的緊張氣氛,何充深有體會,聽到庾亮問話,並不多言,徑直將苑中剛剛傳出的詔書奉至庾亮案上。
  庾亮捧起那詔書匆匆壹覽,首先關註的還非詔書內容,而是皇帝那已經與以前大不相同的字跡。
  以往皇帝的字跡圓渾流暢,收放有度,壹如其行事手段風格,剛毅進取,謀而後動,動則必有回韻!然而現在他面前這份詔書,雖然同為壹人之書,但較之先前卻已大相徑庭,折轉枯澀,亢極難繼,筆力已見枯竭。
  至於詔書的內容,則很簡單,只不過是贊揚江東壹眾處士有賢長之風,各有嘉獎,並著有司於太學碑記此事,以勸勉諸太學生勤於學業,不可懈怠。末尾則是附上了沈家那個少年新作詩篇,那壹首《遊子吟》。
  看到這裏,庾亮嘴角禁不住泛起壹絲苦笑,益發意識到君臣之間已經撕裂得難以彌補的裂痕。他知皇帝心中對他有怨念,然而事態壹步步行至如今,走到今天這壹步,亦非他所願,他也是迫不得已啊!
  王敦之亂平定後,皇帝便漸漸有些不能自控,滿朝高門忠貞賢士皆不屬其意,歷陽蘇峻這種桀驁難馴的流民帥置於肘腋之際,荊州分陜托付於寒流之手!其心跡已是昭然,外廷人人自危。
  面對如此隱患重重的形勢,庾亮執政亦是維持艱難,根本不敢有所展露。若止於此還倒罷了,最復雜是皇帝對宗室的扶植讓人心悸,宗室亂政殷鑒未遠,豈可容此獠牙兇猛之獸復現人間!
  適逢皇帝大病,苑中無主,皇後急詔庾亮入宮。面對這樣的形勢,庾亮又能怎麽做?他只能掌穩禁衛,壹旦皇帝果真不治,保證太子能順利繼位,維持住時局的穩定。
  可是皇帝沒有死,這就把庾亮擺在了壹個尷尬的位置。他已經是進退兩難,要麽慚然而退,閉門不出,要麽保持現狀,靜待轉機。
  庾亮從未想過自己會成為壹個把持禁中的權臣,時勢所迫,也是逼不得已。隨著君臣彼此生隙,他已經不能再退了,否則時局不知會糜爛成何種模樣!
  皇帝欲為公主選婿,在庾亮看來又是壹步昏棋,時下之局,壹動不如壹靜。尤其他所屬意的吳興沈氏,更讓庾亮隱有不滿,堂堂帝室之女,豈可如此屈就!
  事情果然如庾亮預料壹般,瑯琊王氏趁機裹入其中。沈氏何德何能,能與王氏匹敵?若王家乘此勢復起,日後又該如何去制衡?
  旁人只道他擔心沈氏擺脫鉗制,因而不願沈氏得為帝戚,未免過於小覷了他。問題是沈家根本不可能在這場競爭中勝出,又何必硬要勉強,徒惹笑柄?
  皇帝這壹份詔書,旨在為沈家發聲漲勢,但在庾亮看來,不過是將最後壹點帝皇尊嚴托出,由人踐踏而已。但其心意已決,庾亮亦不知該如何去勸阻,心內雖有感慨,終究只是輕嘆壹聲,將詔書推給何充,吩咐道:“交付有司去督辦吧。”
  何充謹然領命,正待要退出時,忽聽庾亮開口問道:“次道,若有妳信重者欲求資財相濟,許諾日後重償,不知妳會如何做?”
  聽到這問題,何充便微微壹楞,不明白庾亮為何問起這個問題。按照他壹貫謹慎,正皺眉沈吟思忖壹個周全回答,卻又聽庾亮說道:“罷了,隨口壹問,不必放在心上,去吧。”
  頓了壹頓後,庾亮忽然又說道:“沈士居任職外鎮,不可久居都中,促其歸鎮吧。”
  目送何充離開後,庾亮復又坐回自己位置上,心中諸多雜蕪念頭,很快便又陷入沈思中。
  相對於如履薄冰的時局,此刻更讓他壹籌莫展的乃是家事。三弟庾條膽大妄為,在京口、晉陵普取人之資財,已成糜爛之勢。
  近來隨著他對內情了解越深,便越有膽戰心驚之感,此事比他想象中還要嚴重得多。若僅僅只是收取賄賂或借人錢財還倒罷了,他雖位極人臣,也絕不會包庇親人而罔顧國法,直接將庾條押付有司論罪即可。
  可是那個所謂的隱爵隱俸,以重利相誘,以朋黨相結,連絲成線,線結羅網,仍有蔓延潰爛之勢,且其勢甚猛,已經非人力能夠遏止!
  哪怕面對錯綜復雜的時局,庾亮都沒有感到如此的無力,如此的無計可施。他眼看著傾天之禍壹點點壓迫下來,壹旦禍患爆發那壹刻,整個庾家都將化為齏粉,或還會連累時局動蕩難寧!
  越是枯坐,心情越是焦躁,庾亮索性站起身來,準備回家去問壹問庾條,究竟還有何事瞞著自己。
  建康城東燕雀湖畔,沈哲子正在這裏為老爹沈充送行。
  “庾元規實在可恨,我家態勢剛有緩和,中書便連番促我歸鎮,用心實在不堪!”
  父子二人獨處時,沈充便忍不住喝罵連連。
  早先皇帝親書沈哲子所作《遊子吟》,於太學立碑刻之,終於讓人意識到沈哲子乃是皇帝屬意的帝婿之選,而非完全沒有自知之明的小人姿態,因此整個建康城中輿論壹時都有嘩然。
  此事過後不久,泰山羊氏便表態退出此次備選。於是最終便只剩下了三家,瑯琊王氏、丹陽張氏和吳興沈氏。
  原本只是看個熱鬧的人們,這會兒哪怕再愚鈍,也漸漸看出了壹絲苗頭,看似尋常的壹次挑選帝婿,到最後竟然演變成壹場政治層面的爭鋒。
  於南人而言,這是壹件好事,最後剩下的三家,有兩家皆為南人。於僑門而言,此事意義也變得重大起來,壹旦瑯琊王氏負於南人而落選,則不吝於壹個僑門失勢的信號。盡管眼下執政者仍為僑門,但這件事卻會在南人心裏埋下壹個種子,驅使他們不斷去沖擊挑戰僑門的政治壟斷!
  有了這樣壹個政治氛圍的前提,吳興沈家已成南人之光,若再有人妄加非議,則必遭無數南人群起而攻之。而沈哲子那壹首《遊子吟》,亦在這種氛圍下傳唱壹時。
  老實說,這樣壹個局面並不是沈哲子樂於看到的,尤其在皇帝即將死亡的前夕,實在不利於皇位的更叠。但身在局中,誰又沒有壹點不得已,若其他幾家肯守規矩,而不是背後操縱輿論去唱衰他家,他也不會玩到這麽大。
  而且造成這個局面也非沈哲子壹人之功,皇帝的配合才發揮了最大作用。他現在已經可以確定,皇帝確實願意選他為婿,想想以前對這位老丈人諸多調侃腹誹,實在不當人子,以後不能那麽做了。
  但既然皇帝敢這麽做,則意味著最起碼性命應該還能維持壹段時間,沈哲子還有什麽可擔心的,唯有壹鼓作氣,將那些阻礙他闔家團圓、家庭和睦的第三者、第四者統統掃出局外!
  聽到老爹這麽抱怨,沈哲子呵呵壹笑:“眼下局勢日漸明朗,父親再留都中已無必要。會稽夏稅將要起運,兒迎娶公主後也要歸鄉全禮,父親此時歸鄉,正合時宜。”
  沈充聽到沈哲子這話,心中雖有愁緒,但還是忍不住笑斥他壹聲,旋即又嘆息道:“時下這個局勢,我怎麽放心將妳壹人留於都中啊。”
  “向年入都,形勢較此仍劣,兒亦能安然踏過,眼前些許紛擾,又算什麽!”
  沈哲子確是自信滿滿,此前他所擔心的,是自家對於皇帝的想法只是猜測當中,並沒有得到證實,因此事態會如何發展,壹直在模棱兩可之間。現在皇帝已經表態,他實在已經沒有什麽可擔心的了。
  眼下由於皇帝本身的處境便已經堪憂,他的表態並不能取壹錘定音的效果。但這份支持,對沈哲子而言卻極為珍貴,有了這份支持,他便有了堅持留到最後的理由和依據,不必再擔心中途會被宗正篩取掉,亦或迫於物議非難而自己退下來。
  他已經立於不敗之地了,剩下要做的,就是把瑯琊王氏和丹陽張氏壹壹踢出局外。他甚至不能忍受這兩家同樣再留到最後,與他站在壹起接受點評挑選。
  “妳們不屑跟老子並列,老子更不屑跟妳們並列!我們翁婿壹家親,豈容妳們這群雜魚作祟!”
  皇帝能在這樣的情況下,還對自己予以支持,這份信任不可謂不厚重,因此沈哲子心內對皇帝的好感也是激增。因為這不吝於在用最後的政治生命托了他壹把,假使沈哲子最終還是不能娶到公主,可想而知皇帝所面對的會是怎樣內外失和、上下離心的局面!
  單憑這壹份厚恩,他就要認真考慮以後要如何弄權,把幾個小舅子從孤家寡人的宿命中解救出來,這未嘗不是壹種報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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