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拜舅姑

　　洞房昨夜停紅燭，待曉堂前拜舅姑。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
　　清晨時分，當公主坐於窗前，低語問起沈哲子裝扮是否合適時，沈哲子腦海中下意識浮現起這壹句詩來。當他坐在晨光中低語湧出時，便見公主神態發生了變化，心內頓生壹種受人膜拜的優越感。
　　“這人呆了，我問他衣衫，又沒問眉毛。”
　　公主小聲對身邊的宮人說道，再看向沈哲子時，眼中便帶壹絲略帶噱意的悲憫。
　　沈哲子聞言後神情卻是壹滯，跟這女郎談什麽風雅情趣，都是對牛彈琴啊，跟她老子都是壹樣的不解風情，讓人沒有成就感。
　　帶著壹種不被人理解的感慨，沈哲子嘆息著離開房間。
　　見沈哲子立在庭門外，公主才擺擺手讓侍女取來筆墨，伏在案上神情專註的將那七言抄錄下來，捧在手心裏低語念誦幾遍，然後才小心翼翼收進了奩盒中。待吩咐侍女將奩盒收起，興男公主趴在妝案上，看著鏡中那不算清晰的影像，想要仔細看看眉毛。只是看著看著，小臉便又羞紅起來。
　　沈哲子坐在庭門前的石臺上，整個內宅中彌漫著壹股艾草香氣，用以沖淡昨夜宴席留下的酒菜油腥味道。另有家丁仆婦們在宅院中忙前忙後，沖洗打掃。當行過沈哲子面前時，臉上都是喜色盎然施禮。
　　沈哲子亦能感覺到這些家人們笑容中的打趣，時下雖然早婚乃是習俗，但像他這個年紀成婚實在也不多見。尤其夫妻兩人加起來才堪堪過了二十多歲，不要說別人，就連他自己以前都以為自己成婚尚要壹些年歲，不是什麽迫在眉睫的事情。
　　可是現在，不知結了婚，就連洞房都已經入完了。雖然該做的事還沒有做，但有個嬌俏小娘子擺在房裏，剩下的也只是時間問題而已。
　　劉長帶著幾名屬下匆匆行來，腳步尚有壹些虛浮搖擺。作為沈哲子的親隨，他在宅中莊人們當中地位也頗高，昨夜宴飲壹直到黎明才各自散去，回房洗壹把臉換身衣衫，便又匆匆趕來。
　　看到劉長這副宿醉未醒的模樣，沈哲子便忍不住感慨，都是壹母同胞的兄弟，這劉長看起來較之他兄長劉猛的穩重實在差太遠。劉猛雖也飲酒，但向來都有節制，絕不至於因酒誤事。不過這劉長雖然不夠穩重，但勝在機靈，自己身邊也需要這樣識得察言觀色的人。
　　只是稍有要禮拜父母，若將這個模樣的劉長帶過去，這家夥少不了要被老爹訓斥。沈哲子便笑斥道：“怎麽飲成這副樣子？快滾回去睡壹覺吧，今天不必再跟著我了。”
　　聽到沈哲子的笑斥，劉長尷尬笑笑，繼而解釋道：“昨夜實在欣喜忘形，貪杯忘形。郎君大婚已是壹樁大喜，我家尚有壹樁小喜事，二喜登門，實在暢懷！”
　　沈哲子聽到這話倒是壹奇，便笑問道：“妳家有何喜事？說出來我也替妳高興壹下。”
　　“我家小兒，昨夜終於得家兄應允，入選了龍溪卒！操練上幾年，待到郎君選官任事後，便可拱衛郎君左右，出入相隨！”
　　劉長笑得眼睛都瞇成壹條線，顯然暢懷到了極點。
　　“妳家小兒不是在少年營，怎麽又選了龍溪卒？莫非在少年營裏待得不自在？”
　　沈哲子也知家中龍溪卒都要在少年時代便在莊人中選取，而後便是長久的操練，壹旦操練出營，便是能夠以壹當十的精兵悍卒。壹旦有武事發生，自家眾多部曲集合之後，便由龍溪卒擔任基層的武官。
　　龍溪卒的訓練，獨立於家中眾多產業之外，如今管事的乃是他爺爺的兄弟沈勉。沈哲子眼下也不許過問，要等到他老爹接手然後再傳給他。如今他也只知道龍溪卒的營地在武康山中，每年都要撥發大量的錢財糧草。
　　劉長聽到沈哲子的問題，便憨笑道：“少年營是郎君親自教導的子弟，自然也是極好。只是我家幾代都在龍溪卒有任事，這個傳承可不能在我家兄弟手裏斷了。大兄他只壹小女，我家小兒怎樣都要入選營中，才算沒有辱沒祖宗！”
　　對於劉長這壹家，沈哲子倒也並不陌生。幾乎先漢時就為自家蔭戶，到如今除了姓氏之外，幾乎已經與家人沒有了區別，甚至比壹些別支族人們還受信重。因而劉長有這想法，沈哲子倒也並不意外。
　　劉長又欣喜道：“本來我家小兒距離入選尚有些差距，只是今天入選壹批增多，才有幸被選中，否則我便要再加把力氣再抱壹子。哈哈，如今家裏掌兵者越多，也更需要能任事的自家人聽用。”
　　沈哲子聞言倒是莞爾，這本就是他的構想之壹。
　　雖然北伐用兵必然要更重北地流民，南人並不適合大批量渡江北上。但想要掌管龐大軍隊，自家也需要有足夠的底蘊。要知道那些流民為兵者，可不是什麽苦哈哈任由兵主擺布，其中錯綜復雜的鄉裏宗族關系。如果主將本身便無強大的親衛，分分鐘被架空嘩變都有可能。
　　所以，今次歸鄉後，沈哲子除了整頓商盟和隱爵接洽的事情之外，也存了練兵的打算。沒想到他還沒提出來，自家長輩便已經將這事提上了日程。雖然按照龍溪卒的標準去練兵算得上有些奢侈，耗費驚人，但如今自家也不再完全仰仗田畝所出，大量財貨入門，若全都屯在庫房中，實在愚不可及。只有花出去，財貨才有意義。
　　“這倒是壹樁喜事，稍後去龍溪莊裏支取壹些錢糧，算我給妳家小兒的賀儀。”
　　沈哲子笑著擺擺手，讓劉長退下了。
　　在門外又等了片刻，公主才在侍女們簇擁下行出房來。今早禮拜舅姑之後，她才算是正式入門，成為沈家的人。
　　沈哲子在門口轉頭看，只見公主穿了壹件絳色直文羅袴，頭上頂著新婦盤髻，兩縷鬢發直垂下來，竟有了壹絲這個年紀罕見的端莊秀氣。
　　見沈哲子有些詫異，公主略有幾分得意，語氣卻帶些不耐煩：“快些行了，若去得晚了失禮舅姑，可不是我的錯失！”
　　於是沈哲子便領著公主行往老爹和母親那裏去，壹路行過，家人們早得了吩咐，灑水洗塵，將道路沖刷的幹幹凈凈。
　　沈充與夫人魏氏端坐在堂中，身後侍立著數名姬妾。廳中人數眾多，左邊是各房長者，右邊則是沈充這壹輩的堂兄弟，以及出嫁的姊妹，今日也都回到家裏，等待新婦禮拜。
　　原本吳中禮節乃是新婦入門行過大禮後，次日禮拜舅姑，然後去各房拜見長輩。但今次沈家迎進門的乃是公主，各房長輩自然也都不能擺譜，早早便來到這裏等候。
　　似乎是想到自己初為人婦時的情景，夫人魏氏見待遇如此不同，心內便有幾分吃味，郁郁道：“新婦禮見，眾多長輩都已經來了這麽久，卻還不見新婦蹤跡……”
　　沈充也是宿醉，強打起精神坐在那裏，聽到夫人這話，便有幾分不悅：“少年人渴睡晚起，夫人又計較這些做什麽？”
　　“我只是可憐我孩兒青雀，這麽知禮名事的小郎，求我吳中哪家女郎不可得？帝室雖貴，終究際遇有差，未必識得溫婉體貼夫郎……”
　　魏氏有些遺憾道，她對這樁婚事確實不怎麽中意，在她心目中，皇室雖然尊貴，但終究太遙遠。她家家境殷實豪富，兒子也不怎麽仰仗母家提攜，最相稱的自然還是吳中的顧陸之流高門女郎。
　　“真是婦人之見！”
　　沈充低斥壹聲，繼而正色道：“這話妳不要在青雀和新婦面前說，罷了，以後都不要提。孩兒自有福氣擔當，閑言冷人肺腑。”
　　魏氏聽到這話，便不敢再多說，從侍女懷中接過小兒子沈勁，那小家夥兒壹手持著糕點往母親口中塞，讓夫人有些傷感的心情轉好過來，心內決意日後小兒子婚配，壹定要選吳中高門。只是又想到那長子青雀數年前也偎在身前嬉戲，如今卻是兒大不由娘，已經成家，再難多嘴管束了。
　　又過片刻，沈哲子領著公主走入房中來。堂中眾人紛紛起身，待兩人趨行至堂中才各自入席。
　　沈哲子先行壹步，跪在了鋪在地上的錦帛上，公主稍落後半分。再拜而起，如是者三，沈哲子起身退到壹旁去，公主則膝行上前，接過侍女奉上的湯羹茗茶，垂首捧上：“請舅姑飲茗。”
　　沈充見狀後，已是笑逐顏開，彎腰離席接過茶杯，隨手壹指，便有仆從遞上壹個錦盒。沈哲子接過錦盒打開來看，又不免感嘆老爹真是大手筆，前溪的三座莊子並上千頃的良田，統統撥給自己以作成家之禮。不過這也只是取個禮節而已，老爹給或不給，如今家業都是他在打理。
　　魏氏見公主膝行而來，早先禮拜公主的怨氣也削減許多，臉上有了壹絲暖色笑容，連忙放下小兒子，彎腰接起茗茶：“新婦快請起。”
　　魏氏也有許多禮品贈送，大多數都是婦人房中所用佩飾妝點之類，只是有壹樁事物卻讓沈哲子大開眼界。那是壹方竹制鑲銅的腰牌，乃是天師道道官腰牌，這對母親來說，應該是極為珍重的禮物了。
　　只是沈哲子卻看得心疼，要換來這麽壹枚道官腰牌，還不知花了自家多少財貨。他不免有些後悔讓家人幫忙填上母親嫁妝產業的虧空，就是要緊巴壹點，才能讓這佞道的母親收斂壹點。
　　公主起身後，視線卻落在了案角邊上瞪大眼望著自己的小沈勁，笑語道：“小叔真乖巧，我家也有壹個兄弟阿琉，也如鶴兒這麽可憐。”
　　聽到這話，魏氏臉上喜色更濃，親自起身將公主拉近了席內。
　　公主入席後，對著沈哲子揚了揚下巴，狀態極是得意。她又不是傻子，女誡抄了那麽多遍，總也學到壹些東西。舅姑之愛己，由叔妹之譽己也。雖然她壹點也不覺得自家的阿琉可愛，但眼下這麽說，卻是讓夫人魏氏大感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