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6章 真相

　　“我是妳……從何說起？”
　　樹籠亮起金光，恍如大日的老僧沖天而起，陸良生站在廢墟裏，仿佛感受不到周圍壹切，盯著地上壹動不動的身影。
　　咳咳……
　　灰塵席卷，五元上人咳嗦兩聲，保持笑容，並沒有直接回答書生問來的話，灰色的眸子壹眨不眨的看著彤紅的天空。
　　輕聲說道：“我叫陸元，在棲霞山腳下長大，渴望讀書識字，走出大山，有壹年去富水縣，遇到陳員外家中出了命案，壹個叫紅憐的戲子被殺，呵呵……我與妳不同，我找到了他殺人證據，以此要挾，得了壹些銀兩……”
　　好似陷入往昔的回憶，壹向面無表情的臉上，陸元笑容更甚。
　　“……後來，有錢上了私塾，孜孜不倦，飽讀書典，可惜陳朝滅亡了，我便北上求學，途中拜了壹個叫秦續家的修道之人為師。”
　　“秦續家？！”
　　陸良生知道這人，路過圍山鎮，黃皮子老婦的那座荒宅就是此人的家，屍骨是在老蛟的深潭中找到。
　　“沒錯，是他。”陸元像是知道面前這位書生心裏的疑惑，笑了笑：“若是妳沒遇上紫星，妳很大可能，會遇上他，拜他為師，那時他已是百年後的通神境修士，會傳妳各種陣法。”
　　到了這裏，五元上人停頓了壹下，幹涸的喉嚨裏，呵呵的笑出聲。
　　“不過，我先替妳殺了他……讓他的兄弟秦守嶺出的手，也就是被妳毀去肉身的聖火明尊。”他側了側臉，像是看去那邊望著老僧撞去妖星的蛤蟆道人。
　　“畢竟，妳現在有了壹個好師父，不再需要別人了。”
　　曾經的五元上人與秦續家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陸良生不得而知，但對方說的越多，疑惑就越多。
　　“既然妳的軌跡與我差不多，為何沒在棲霞山遇上紫星道人？”
　　五元上人像是聽到最好笑的笑話，喉嚨裏嗬嗬的輕笑，漸漸變成大笑。
　　“哈哈哈……因為我的軌跡裏沒有那只蛤蟆，紫星是我將他從陳朝皇宮的月華池帶出，丟去西北大山，助他得道成妖，那個小鎮的人，妳以為憑他當時的那點道行，能殺死所有人？那是本尊用了《復神咒》將他毒煙擴散全鎮，讓他成眾矢之的，讓他陷入死地而悟生，妳以為妳抄的山神廟題詞能有多大效果？呵呵……也是本尊賦了壹絲法力在上面……”
　　哢——
　　陸良生拳頭捏緊到顫抖，垂散的發絲遮掩下，只能看到雙唇緊抿，牙齒咯咯的磨動，話語艱難的擠出牙縫。
　　“殺了那麽多人、改我師父命格、就為了做這些？”
　　“自然不是……因為我的路走不通了……用昆侖鏡逆轉時間，為了不讓天道察覺，隱形埋名，改妳名字、抓千年樹妖、結人參果，只是為了今日，引導妳走與我不同的路。”
　　說到激動處，陸元灰色的眸子竟恢復了些神采，撐起上身。
　　“良生，妳肯定恨我左右了妳的命格……”
　　殘墻碎瓦間，陸元虛弱的躺了回去，“……本尊若不出現，妳會走上我的老路，妳身邊的紅憐女鬼，會被路過的修道中人降除，妳也遇不上孫迎仙，最後就算當上大隋國師，也是惡名昭彰，孤家寡人壹個，看著妖星墜世，妳守護的大隋國土，遍地狼煙，皇帝死於非命……而無能為力。”
　　“我尋到昆侖鏡，逆轉了時間回來，就是為了想改變將來……改變將來，就要先改變因果……可不能再用陸元這個名字，就連說都不能說出壹個字，壹旦被天道察覺，必然消散在這天地之間。”
　　難怪那些祈火教中人說出教中事就會被滅口，聽完這些話，陸良生心裏復雜難言，加上身上的痛楚，搖搖欲墜的跌坐到地上，目光卻是楞楞的看著對方挪動不開。
　　“那妳之前現身，豈不是……”
　　陸元望著天空，帶著微笑點了下頭。
　　“……我很快就要消散了，本想現身借天道之眼，毀去妖星，可終究還是功虧壹簣，不過後面的事……就要靠妳了……有時候，我真的很羨慕妳陸良生，妳的人生比我精彩，有很多朋友……可惜，我沒從頭再來的機會。”
　　不知是不是錯覺，陸良生視線裏，五元上人的身體漸漸變得模糊，皮肉、相貌也開始逐漸透明。
　　“……本想和妳多說壹些，可惜沒有時間了，清風那裏有我藏的數冊秘本，妳都拿去，其中壹本，記載了這件事的前因後果……還有這件麒麟氅也拿去，除非天道收妳，這世間萬法難破，我這身修為也壹並在這件法袍上。”
　　聲音停頓了壹下，人幾乎透明的瞬間，擡起手，指尖劃過陸良生的眉間，點出壹豎紅痕，有著最後壹聲話語傳來。
　　“多照顧爹娘……”
　　話音落下，麒麟氅失去依托，空蕩蕩的落去地上，濺起壹絲塵埃。
　　陸良生坐在地上壹動不動，看著那件法袍，以及濺起的些許灰塵舞動。
　　‘……這就是我的人生……’
　　轟——
　　金光在天空炸開，颶風從後面吹來，陸良生發髻飛舞的同時，後方的天空之上，有‘唵’的佛音響徹。
　　鎮空老僧豎起的法印，張開往前壹按。
　　——光明伏魔法印！
　　降下的妖星半空壹滯，紅色光澤的表面轟的下沈，陷出壹只大大的手印，蒼白須髯在風裏撫動，鎮空見落下的妖星只是滯了壹滯，感受到身後老友的氣節消散，嘆了口氣，緩緩闔上眼。
　　當年為還女兒入土為安的壹報，自損百年修為為紫星道人逆轉因果，也不會如此不堪。
　　“壹切眾生而為樹根，諸佛菩薩而為華果，以大悲水饒益眾生，則能成就諸佛菩薩智慧華果。”
　　半空之上，老僧雙手合十，緩緩睜開雙眼，周身佛法金光盛放的壹瞬，“我佛慈悲——”
　　陽光裏，佛號如海潮般傳開。
　　金光化作壹道流光，轟然撞去呼嘯落下的妖星，下方，蛤蟆道人跑動幾步張開說不出話來，鎮海捏緊拳頭不停的捶打地面，大聲哭喊：“師兄——”
　　“師伯……”法凈和尚呆呆的看著那顆巨大的妖星下側傳來巨響，漫天粉塵飛濺，佛法金光頃刻間化作壹條金線消弭散去。
　　然而，下壹刻，呼嘯的聲音再次響起，彌漫的塵粒翻湧，透著紅芒的妖星沖破飛舞的塵埃，露出了巨大的本體，不過下方壹側，被老和尚舍身壹撞，缺了碩大壹塊。
　　“豬妖，妳去頂啊——”蛤蟆道人壹對蟾眼泛紅，隱隱有淚漬閃動。
　　遠處趴在地上的豬剛鬣，擡起頭來，看了眼漸漸遮蔽天光的巨大陰影，連忙搖搖頭。
　　“俺頂不住！！兵器都在那家夥袖子裏。”
　　他指了指遠處的廢墟。
　　蛤蟆氣得狠狠壹跺腳蹼，望著越來越大的陰影，壹咬牙，體中原本呈出裂紋的妖丹漸漸泛起紫色的光亮，慢慢闔上了蟾眼。
　　‘也不知道老夫頂不頂得住了。’
　　……
　　“鎮空大師圓寂了……”
　　李隨安扶著舍龍起來，望著露出煙塵的妖星微張著嘴，喃喃開口時，余光之中，看到壹道身影走動，握住了插在地上的軒轅劍。
　　“師兄？！”
　　轉過臉下意識的喊出聲，祭出馭劍術，唰的飛了過去，劍尖頂在拔出的金黃劍身上，當的金鐵交擊的聲響裏，青劍彈飛拋去天空，李隨安壹把抓住宇文拓的手臂。
　　“師兄，妳想做什麽？老和尚舍了性命都頂不住，妳去送命啊？！”
　　“這裏只有我能去了……”
　　宇文拓掙開他手，目光掃過周圍，落在廢墟前的背影上，壓低了聲音。
　　“隨安，往後……替我孝敬師父……”
　　就在這時。
　　咕呱——
　　壹聲蟾鳴蕩開，提著軒轅劍正要沖去天空的宇文拓，以及周圍準備攔他的其他人，紛紛轉過頭，望去殘墻那邊。
　　紫色妖氣升騰，向四周彌漫開去。
　　“師……公？”
　　“蛤蟆？”
　　咕——
　　蟾鳴響起壹聲，地上煙塵蕩起壹圈擴散，殷紅的光芒裏，蛤蟆道人邁開腳蹼，重重落去地上，泥土崩裂的壹瞬，短小的身形唰的天空，拖著紫煙沖天而起。
　　“老夫當年馳騁天下，多少妖魔、正道之士也不過老夫壹合之敵……”
　　沖去巨大妖星的身體都在鼓脹，在眾人視線之中，越來越大。
　　“萬丈法相！”
　　聲音漸漸變得響亮，彤紅的光芒裏，壹個巨大如山嶽的身影伸出兩腿站去大地，都傳來兩聲轟的巨響，微躬的後背密密麻麻的疙瘩猶如山墳映著這片天光泛起黑紫，雄渾威嚴的話語震響方圓百裏。
　　“……小小妖星也敢在老夫面前猖獗——”
　　巨大的蟾嘴張開，磅礴的妖氣間露出密集的銳齒，壹道猶如大樹的猩紅長舌卷起天地罡風，轟的彈射而出，卷去天上。
　　嗤——
　　長舌搭上墜下的紅色妖星，頓時冒起白煙，威嚴肅穆的蟾臉上，巨大的眼珠瞪圓，猛地將舌頭收回，又蹦又跳的拍打。
　　“嘶……好燙好燙……”
　　身形像是漏了氣壹般，瞬間縮小下去，化作原來大小，嘭的掉在地上，大喇喇的摔在豬剛鬣面前，肚皮上下起伏，喘著粗氣，看到豬妖望來，就著地上翻了個身將頭埋下去。
　　忙揮了下蹼，悶聲回了壹句。
　　“看什麽，老夫年紀大了，早已不見當年勇。”
　　天雲翻湧，妖星墜落的呼嘯，山麓之上林木‘哢哢’折斷，壹片片傾倒下去，陰影覆蓋的地面，巨大的氣壓降下，形成恐怖的碾壓和沖勢。
　　宇文拓揮使法術將李隨安、舍龍、鎮海老僧護住，老驢化作的麟獸也在第壹時間沖到蛤蟆上方，用身體遮掩，蹄下的地面轟的陷了下去，豬剛鬣身形太大，直接壓出了壹個數大的人形。
　　“想辦法啊，老蛤蟆——”
　　“老夫想個屁！”
　　“我去——”
　　宇文拓將護身咒法置去地面，布出結界，捏緊軒轅劍轉身走出的壹瞬，手裏的劍柄忽然壹動，掙脫他手心，唰的飛了出去，恐怖的沖勢之下，不受影響般，呯的釘在前方廢墟陸良生的身側。
　　“師……師父？”
　　“良生？”
　　眾人目光望去，軒轅、月朧立在地上嗡嗡作響，虛弱的身影搖晃著從地上起來，眉間壹豎紅痕亮起法光，破爛的烏縷燙金袍壹縷壹縷的脫落，露出後背幾道星宿刺青，地上安靜躺著的麒麟氅無聲飄飛而起，落去身上。
　　狂風裏，領間白絨、青絲撫動，陸良生緩緩轉過身來，垂在身側的雙手壹張，壹握，兩柄長劍嗡的輕鳴大作，脫離泥土，唰的飛入他手裏。
　　握緊的壹刻，俊朗的面容擡了起來。
　　“黑天……”
　　黑暗猶如潮水湧來，將這片天地紅芒擁了進去，漆黑如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