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園

酒徒

歷史軍事

 我想,五千年浩瀚歷史中,重重天威下,總有壹兩個男人站著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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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六章 爭雄

家園 by 酒徒

2018-8-28 17:47

  剎那間,李旭的神智從迷亂中恢復清醒。
  他知道自己沒有憤怒的理由,自己如今是官,那些被殺和被侮辱、被損害的人是賊,雖然他們長得和自己的父輩相似,雖然從對方身上能看到自己從前的影子,但官兵捉賊,自古以來天經地義。
  他也知道自己什麽都幹不了,除非造反,否則自己沒權力,也沒有辦法救走這麽多人。即便不顧壹切救走了這些人,自己也沒有力量安置他們。除非自己也學著石子河去做流寇,帶著壹夥無辜的人去搶、去殺更無辜的人!
  望著秦叔寶關切的目光,李旭覺得自己身子發軟,發困。這是壹種徹頭徹尾的無力感,當年在蘇啜部他已經無能為力壹次。今天,同樣的情況下,他依舊除了憤怒外,什麽也做不了。
  “仲堅,是不是最近太累了?”秦叔寶微笑著給李旭找臺階下,剛才那壹瞬間,他能清晰地感覺到李旭身上的怒氣。但眼前的少年定力驚人,怒氣很快就被他自己控制住了。這讓秦叔寶更加看重對方,因為自己在同樣年齡的時候,絕對做不到和對方壹樣老成。作為過來人,秦叔寶明白,若覺得天下之事無不可為,只能說明妳還沒有長大。人什麽時候明白自己的力量有限了,他才真正地漸近成熟。
  “嗯!有點兒累,也有點不習慣這裏的氣氛!”李旭回答如此之低,仿佛從靈魂內發出的呻吟。他無法跟秦叔寶解釋自己因何而失態,人對事情的看法與其的切身經歷息息相關,秦叔寶的父親不是瀕臨賠光家底小商販,他不會明白市井小民的生活艱難,也不會理解旭子為什麽會物傷其類。
  “這人是太多了,亂哄哄的。若不是士信家裏急著用人,我也不會來!”秦叔寶非常寬厚地附和著旭子的話,臉上的笑容平靜而友善。
  “我想先回去喝點酒,如果叔寶兄不介意,我先走壹步!”憤怒過後,旭子感到的除了無力外,還有失望。當年在蘇啜部看著牧民們的野蠻行徑時,飽讀聖賢書的他堅信自己的大隋不會發生同樣的事情。當年,他還壹廂情願地請商隊從中原帶些書來,希望讀了聖人之言後,那些野蠻的牧人們能受到中原儒雅之風的感化。但現在,苦笑著的旭子終於明白了自己當初的想法是多麽的幼稚。去除那些繁華的表象,骨子裏的中原人其實和塞外民族壹樣殘忍,壹樣野蠻。
  得到秦叔寶的肯定回答後,李旭緩緩牽著自己的坐騎,掉頭向回走。剛剛邁出幾步,周圍的人群突然壹亂,更大的喧鬧聲從背後傳來。看客和買主們興奮地叫喊著,揮舞著錢袋朝監牢門口湧。
  “怎麽回事?”旭子驚詫地轉過頭,看見咫尺之遙的木臺上已經又換了壹批貨物。確切地說,這次只換上了壹個人。壹個衣衫襤褸,身體贏弱,手腳都被鐐銬鎖著的少女。頭無力地低著,身體由於害怕而不住地顫抖。
  “官賣通匪犯婦,年方二八。黃花處女,童叟無欺!”司倉參軍老徐見臺下人頭湧動,叫喊得愈發賣力氣。
  “買回去為奴為妾隨意啊,匪首石子河的兒媳!”仿佛為了讓臺下看清楚貨物的模樣,他用力拉了壹下手中的鐵鏈。嘩啦壹聲,少女被他拖得向前跟蹌數步,險些跌倒。有好心的士兵上前扶了壹把,少女在穩住身體的瞬間擡頭相謝,目光閃動之處,充滿了淒涼與惶恐。
  那目光如刀,壹刀刺中了旭子的心臟。他猛然想起了小狼甘羅,當自己殺了母狼,將其從巖洞裏帶回家後。甘羅睜開的,就是這樣壹雙夾雜著惶恐、淒涼和求乞的眼睛。
  “多少錢,多少錢啊!”耳邊,無數人在大聲地叫喊。
  “賣到窯子裏去,大夥晚上輪番去報仇!”臺下的氣氛瞬間沸騰,看客和買主們互相推搡著,大喊。
  他們不在乎臺上的少女美醜,也不在乎她是否有罪。他們在乎的是石子河這個名字,想壹想昨夜自己睡了匪首石子河的兒媳,那不和戰場上打敗了匪首本人還值得驕傲?什麽秦叔寶,什麽羅士信,他們有這福氣,有這膽量麽?
  “至少,至少五吊。不,誰,誰出得多,我,我就賣給誰!”負責處理俘虜的老徐也沒想到人們居然如此熱情,先本能地報了個高價,然後迅速改口,爭取最大的收益。
  在官府的默許下,周圍郡縣都有人市存在。未經人事的及笈少女頂多賣到兩吊錢,縱使長相清麗可人些的,充其量也不過被賣到三吊錢。老徐給壹個匪屬報出的五吊身價,已經遠遠超過了市場上的行情。因此,人群中立刻湧起了很多不滿的聲音。
  “呸,又不是絕代佳人。居然賣這個價錢!”有人捏了捏自己的荷包,轉身離去。
  “就是,不就壹個女犯麽!那裏又不是金子打的!”有人用極其粗俗的語言附和。
  書同時,卻有更多的人被老徐說出的新鮮玩法吸引,開口報出了更好的價錢。“我加三百文!”“我加五百!”“六吊!”“六吊壹百文!”轉眼之間,少女的身價已經漲到七吊之上。
  “十吊,老徐,把人給我留下。”旭子忍無可忍,大聲喊道。臺上的少女和甘羅壹樣,是從命運之河中飄來的。他無法拒絕,無論伴之而來的是幸福還是禍患。如果今天他什麽不做就轉身走開,他知道自己這輩子也無法安寧。
  嘩,無數雙目光回了過去。十吊錢,即便在歷城這個糧價昂貴的地方,也夠五口之家花上七、八年!哪來的財主如此闊氣?難道是大戶人家的敗家子麽?帶著滿腹的懷疑,眾人看到壹名牽著黑馬的少年,虬髯、闊背,大踏著步分開人群,壹步步走到木臺之下。
  “是李將軍啊。您真的要買這女子?”老徐點頭哈腰的舉止,讓臺下的看客明白了來人的身份。是十八歲就做了虎牙郎將的李仲堅,怪不得敢出這個價。但他沒必要買啊,如果他喜歡這個女子,戰後直接向張郡丞討回家去即可,何必等到現在,多花這份冤枉錢呢?
  “老徐,把鎖開了。這人我帶走。錢,隨後妳派人到我家裏取!”旭子不理睬周圍迷惑的目光,沈聲命令。
  “唉,唉!”老徐連聲答應著,把目光看向了秦叔寶。十吊錢為壹萬個,夠推個小車來搬了,誰也不會帶那麽多在身上,所以他也沒打算立刻收到現錢。但手中這個女子身份蹊蹺,別人都可以買,唯獨李郎將買了去是個禍害。
  此女子秦叔寶俘虜來的,戰場上,她曾經自稱是石子河搶來的兒媳,並親自手刃了奄奄壹息的石子河。但事後經其他俘虜舉報,此女子就是石子河的女兒石二丫。石子河去裴長才那裏赴宴時中了劇毒,在官軍攻破許家窩鋪祠堂時,早已經氣絕。
  識破了對方伎倆的郡丞張須駝大人不能放了匪首的嫡親女兒,卻又不忍心將其問斬。所以才揣著明白裝糊塗,命令老徐將其賣給大戶人家為奴。這樣做,等於給對方留了壹條生路,同時也替秦叔寶等人免去壹些麻煩。
  “老徐,既然李郎將要買,妳就賣給他好了。妳也別要他十吊,還按五吊算吧!”秦叔寶向老徐笑了笑,命令。
  “唉,唉!”老徐伸手擦了把腦門上的汗,“奶奶的,這大冬天的,日頭還挺毒。”他壹邊自我解嘲地嘟囔著,壹邊解去女子腳上的鐵鏈。手上的鐵鏈卻不解,將鑰匙、鐵鏈壹端和官府打了印記的賣身契壹並遞到李旭手中。
  “李將軍,您拿好了。這女子兇得狠,妳既然買了,可得好好管教管教!”
  “麻煩老徐了。麻煩叔寶兄!”
  李旭接過老徐遞來的壹幹雜物,先向秦叔寶打了個招呼,然後輕輕牽著女子走下木臺。
  仔細看清楚了剛才發生的所有事情的石二丫不再反抗,低下頭,跟在李旭的身後慢慢地走。圍觀的百姓紛紛讓開壹條通道,對於朝廷派下來的將軍,大夥心中永遠存著壹絲敬畏。
  不過數百步路,旭子走得滿頭大汗。離開人市後,他轉身替石二丫打開了手銬。雖然那女子的哥哥不是他所殺,把她賣為奴婢也不是他的主意,但旭子依舊覺得心虛。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有這種感覺,也不知道剛才自己為何如促沖動,在人群中看到對方無助的目光時,他已經有些方寸大亂。
  “妳走吧!”他低聲說道。沒等對方做出感謝的表示,他已經飛快地跳上了坐騎,雙腿壹磕馬鐙,就向城門奔去。
  背後傳來了細碎的腳步聲,虛浮,但十分清晰。李旭知道石二丫在追自己,不得不拉住黑風。
  “將軍大人是不要我做奴婢了麽?”追上來的人氣喘籲籲地問。
  “妳本來也不該是奴婢!”李旭跳下馬,回頭說道。“走吧,別再去做流寇,打家劫舍沒什麽前途。”
  “可我的賣身契還在將軍手裏!”仿佛感受到了李旭身上的窘迫,石二丫輕輕笑了笑,提醒。臉上的笑容,很快隨著呼吸進入她的心底。她感覺到自己的心臟也跟著笑了起來,刀壹樣紮在靈魂深處。
  “噢!”李旭尷尬地摸了摸後腦勺,然後以最快的速度找出賣身契,塞回了石二丫之手。做完了這些,他又從馬鞍後的荷包裏找出了二百余個錢,連同荷包壹古腦也遞給了石二丫,“錢,妳也拿著,路上,路上買點吃的!”
  “將軍貴姓?”石二丫仰首問道。
  “免貴姓李!我是新來的!”旭子語無倫次地回答。他不想被對方當作恩人記壹輩子,恍惚中,他總覺得是諸神假自己之手而為,就像當初自己留下了甘羅。至於冥冥中的諸神還想假他的手做些什麽,旭子不想弄得太清楚。自己是官,對方是賊,雙方都記住這壹點,已經足夠。
  “小女子石嵐,謝李將軍活命之恩!”石二丫捧著荷包,屈身跪了下去。她的雙眼亮亮的,火辣辣的目光掃過比自己大不了多少歲的少年每壹寸肌膚。高聳的鼻梁,濃密的雙眉,初生不久剛剛開始密集起來的胡須,堅硬的唇角,結實的臂膀……。與自己平素見過的每個男人都不同,雖然青澀,卻令人覺得十分安全可靠。
  “姑娘快快請起!”李旭見對方向自己跪拜,連忙伸手攙扶。二人肌膚相接的壹剎那,有股異樣的感覺湧上了他的心頭。溫潤、細膩,這種感覺已經許久未曾品嘗,旭子已經慢慢忘記了其中滋味。
  鬼使神差,他看著對方的眼睛,低聲又叮囑了壹句:“別再想著報仇,戰場之上,要麽被殺,要麽將敵人殺死。過後,誰也不是誰的仇家。況且,秦叔寶武藝很高,妳絕對不是他的對手!”
  “我從來沒恨過秦將軍!”對面的女人永遠比旭子想象得冷靜。從他說出第壹句話時已經預備好了所有說辭,當好心的叮囑結束,她立刻給了他壹個肯定的答復。
  至於這個說辭是否為真,誰也無法判斷。
  “那好!”旭子點點頭,如釋重負。該做的事情都做了,他想了想,發覺這次沒有什麽遺漏,再度跳上了馬背。
  “將軍就這樣走了麽?”石嵐擡起頭,目光中,依稀有壹絲期待。
  “我,我在城中還有點事兒!”李旭覺得自己的心臟又不爭氣地狂跳了壹下,趕緊快速撥轉馬頭。“城門口可以雇到車,姑娘慢走!”丟下壹句頗為得體的告別話後,他終於風壹樣逃遠。
  “原來是個不通世事的莽撞小子!”石嵐捧著荷包,目送著黑風的背影消失於城門內。這樣的少年人可不多見,她默默核計著,眼神慢慢變得淒涼。
  她沒恨過秦叔寶,壹點也沒恨過。但她卻在壹夜間失去了父親,失去了哥哥,失去了曾經擁有的壹切……
  壹顆淚從她的眼角落下,滑過骯臟的臉,露出灰塵下白皙的肌膚。然後與嘴角邊流出的血混在壹道,慢慢滾過下頦,落在冰冷的土地上。
  石嵐用力抹了把臉,仰首走向了城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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