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三章 盛世（9）

　　雖然戰鬥還沒開始，謝映登也不好意思自己躲在軍營裏繼續休息。在親兵的服侍下頂盔貫甲，以最快速度將自己全身上下收拾利落了，然後跨上寶劍，邁步向軍帳外走去。早有人替他將戰馬拉到近前，鞍絡齊備，得勝鉤上掛好長槊。謝映登飛身上馬，屁股剛剛落在了馬鞍上，又快速跳將下來。
　　“傳令弟兄們好好休息，養足精神！”在親兵們狐疑的目光中，謝映登低聲吩咐。隨後，他又快速拉開自己的軍帳門，壹邊向裏走，壹邊命令道，“將子和給我找來，我有事讓他做。妳們幾個，在這周圍警戒。沒我的命令，任何閑雜人等不得靠近軍帳！”
　　“諾！”被自家將軍的古怪舉止弄得滿頭霧水的親兵們齊聲回答。然後分頭行動。片刻之後，謝映登最得力的家將謝寧謝子和領命趕到。他的年齡比謝映登大了十幾歲，但論輩分卻是謝映登的侄兒。這些年來，跟在謝映登身後為瓦崗軍四下奔走，倒也立下了不少功勞。
　　先前謝寧正在自家的帳篷中憋得氣悶，見謝映登臉色鄭重，心中大喜，笑著上前施禮，低聲探詢道：“可是要出塞去刺探狼騎虛實麽？弟兄們正手癢癢著。盡管交給我，保證速去速回，把骨托魯底細全給妳帶回來！”
　　謝映登以稍有的嚴肅目光看了他壹眼，然後給出了壹個冰冷的答案，“不是！李將軍是知兵之人，狼騎的虛實他肯定早就打探清楚了。我需要妳去做另外壹件重要的事情，只能帶最信得過的人，並且要抓緊！”
　　“還有比刺探狼騎軍情更重要的事情？”謝寧有些遺憾地皺著眉頭。昨天上午在城墻上觀戰，博陵軍與狼騎那場廝殺讓他看得熱血沸騰。所以自打下了城墻後，他便和麾下弟兄們壹道憋著股勁兒準備做出些事情來給瓦崗軍長臉。可沒成想自己最擅長的事情已經被人做了，心裏未免有些失落。但失落的感覺很快被另外壹個希望所取代，將身體向前又探了探，他繼續追問道：“是去探聽羅藝的舉動？！沒問題，此事包在我身上！”
　　“也不是羅藝！”謝映登繼續搖頭，非常慎密地走到軍帳門口，向外望了望，再次向親兵們吩咐了幾句。然後才嘆了口氣，關好門窗，鄭重地說道：“我昨天得知了壹個消息，卻無法確定真偽。妳帶幾個人去查壹查，務必保證此事做得小心，別讓人發覺任何痕跡……”
　　謝寧先是失望，緊跟著便被謝映登的話驚得瞪大了眼睛。他在謝映登麾下效力多年，對情報獲取和分析方面早已經有了直覺。稍加琢磨，便斷定自家族叔所推測的東西，十有八九是事實。可這件事情壹旦被揭露出來，便要牽扯到成千上萬人的性命，弄不好，今天站在並肩長城上的人，大部分都要死於非命。
　　江南謝家和瓦崗軍壹些頭領有意推李旭上位。關於這壹點，謝寧心裏非常清楚。否則，族中翹楚謝映登也不會冒著被李密怪罪的風險，從徐茂功手裏接下給長城守軍護送軍糧的任務。但推李旭上位，和使用手段逼迫李旭上位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前者壹旦成功，會給家族帶來幾代榮華富貴。而後者即便成功了，將來李旭想起今天眾人針對他的手段，恐怕心裏也難免會留下壹些疙瘩。
　　“此舉事關重大！”想到這兒，謝寧忍不住出言提醒，“李將軍如果自己不願意出頭，大夥又何必勉強於他。正所謂強扭的瓜不甜，萬壹他心裏不痛快，恐怕打起仗來也沒什麽勁頭兒！”
　　“到了他那個位置，又有幾個是身可由己的！”謝映登遲疑著搖頭，“妳盡管去做。具體什麽時候把結果給大將軍，我會認真考慮。速去速回，非心腹之人莫帶！也不要向外人提！”
　　“這我自然曉得！”謝寧輕輕點頭，想再勸謝映登幾句，猶豫了壹下，又把後面的話吞進了肚子。上位者所為，身不由己的時候居多。這壹點上，他認同謝映登的見解。可謝家這壹出手？
　　這壹手足以主宰中原日後的走向！謝寧心裏非常清楚。自己、族叔謝映登、還有追隨自己執行此任務的人，將來定會在史冊上留下重重的壹筆。但能主宰歷史的事情，為什麽自己做起來心裏沒有半分喜悅？
　　目送著心腹離開，謝映登再度跨上了戰馬。長城上依舊沒有喊殺聲，突厥狼騎的角聲依舊吹得惶急。既然安不下心來在營帳中休息，不如到城墻上找些事情做，借以驅逐內心的忐忑。
　　盡管李旭和李建成壹再強調大夥可以先調整壹下，第壹仗由河東軍與博陵軍來打，大部分援軍將領卻和謝映登壹樣沒心思躲在營帳裏邊養精蓄銳。走在半路上，他先後遇到了劉季真、時德睿和韓建紘等人。彼此打了個招呼，並絡趕向了第壹線。
　　河東與博陵將領早已爬上了城墻，站在距離黃花豁子最近的壹個烽火臺上，正熱烈地討論著敵情。見到謝映登等人到來，眾將趕緊讓出了壹排空檔，壹邊寒暄，壹邊七嘴八舌地說道：“諸位來得正好，快看看骨托魯在賣什麽迷魂藥。從壹大早到現在了，居然來半根箭都沒法放！”
　　“他那花花腸子裏邊，還能拉出什麽好屎來！”劉季真不顧有女將在場，出口成臟。“待老子仔細看看，那廝的屁股朝哪個方向撅！”
　　“管他，先賞他幾箭再說！”韓建紘也是個急性子，跟在劉季真身後附和。涼棚向下壹望，二人卻又不約而同地閉上的嘴巴。乖乖，但見滿山遍野的突厥人，手裏提著斧頭和鋸子，正在砍伐距離長城三百多步左右的大小樹木。還有數不清的各族牧人、奴隸，在號角聲的指揮下，沿著黃花豁子山谷兩側的斜坡，不停地堆放草袋。才半日多不見，昨天的戰場已經完全變了模樣。原來的山谷不能再被稱為山谷，左右兩側，各有壹道狹長的平臺被草袋裹著泥土堆積了起來。
　　“他們要做什麽，難道要修魚梁大道麽？”河間郡守王琮看得稀罕，皺著眉頭問道。他曾經聽說過，昔日大隋官軍攻打遼東城，為了盡可能多地投放士卒，修了壹條可從城下直通城頭的魚梁大道。但遼東城坐落於平原之上，壹條魚梁大道數日可就。萬裏長城卻位於燕山之顛，突厥奴隸幹活的速度雖然快，從山下修條魚梁大道致城頭，恐怕也得修上年余。
　　“不是修魚梁道。那戰術根本就是異想天開。大隋伐遼東，李密打黎陽，都未曾成功過！”不忍聽老郡守繼續露怯，上官碧接過對方話頭，低聲分析。“這壹段城墻雖然綿延百裏，但適合進攻的點，只有幾個曾經被山洪沖開的豁口。眼前的黃花豁子算壹個，三裏之外的麒麟谷算壹個。西邊”她用力向遠方塵土飛揚處指了指，“葫蘆澗那算另壹個。如果不能拿下這三個豁口，即便從別處上了城墻，大軍依舊需要爬山。人過山頭容易，戰馬和糧草卻未必爬得動！”
　　“上官將軍說得對！突厥人大興土木的，剛好是這三處！”負責招呼眾豪傑的博陵軍將領時德方走過來，低聲肯定上官碧的判斷。目光與謝映登的目光相接，他微微點了點頭，然後快速將臉轉向了其他幾位，“我們也認為，突厥人的主攻方向基本放在這三處。但保不準還會在其他地點尋找咱們的疏漏。這些人工搭建起來的土臺距離都在強弩射程之外。所以壹時半會兒很難判斷他們要做什麽？”
　　“那大將軍呢？他怎麽說？”上官碧沖著時德方微微壹笑，然後低聲探詢。雖然與李旭只有壹面之緣，也不知道出於什麽原因，她卻在第壹時間把李旭當成了這裏的主心骨兒。
　　“將軍在麒麟谷附近的烽火臺上。骨托魯的大纛也豎在那附近！”時德睿笑著回應，“那邊情況與這裏壹樣，大將軍正在與人商討如何應對！”
　　“嗯！”上官碧輕輕皺眉，凝神遠眺。完全沒考慮自己壹顰壹笑之間，吸引了多少目光過來。按照鮮卑人的風俗，那些目光無論帶著什麽心思，都算不上不敬。少女是壹朵帶刺的花，在原野中肆意開放，妳可以遠遠地欣賞，但只有她喜歡的人才有資格靠近。
　　“昨天晚上，不知道她去英雄樓，得到什麽結論？！”望著少女的如花笑顏，謝映登的心猛然跳了壹下，然後不由自主地想。他記得上官碧等人去拜會了李建成，並且記得當晚上官碧所說的每壹個字。如果她心目中的英雄是李建成？想到日後這個女子可能會因為自己而死，他的心不覺有些亂亂的，隱約帶著壹點點刺痛。